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只是当他将脸转到人面前的时候,又绝不会有人怀疑,那个外面所传的天下第一称号有任何的争议。 那实在是一张空洞到苍白的面容。 以至于这一个照面间,绝不会有人羡慕于时间在这张年轻的脸庞上停滞,只会觉得…… 可怕。 让人在心头压了一块铅铁的可怕。 师青若无声地咬了咬舌尖,凭借着痛楚迫使自己从那片“不如一死”的空白中挣脱出来,这才以足够冷静的姿态对上了这位迷天七圣盟的关圣主。“七哥,你怎么来了?” 关七的表情似乎永远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他到底已经不算年轻了,在这张少年面容上,眉峰与鬓发处早已盖上了一层薄雪,混着屋外的雨雾,愈发朦胧成了一片。 只在听到了眼前人的声音时,他才忽然停下了思虑,露出了个笨拙异常的笑容:“我担心你又不见了。” “我以前……忙于习武,你走了,我找了你许久。” 师青若顺手将金钗搁在了妆台上,接过了关七朝着她伸过来的那只手。 在这只手的手腕上,一条斑褐色的锁链依然牢牢紧扣着,和他此刻的衣着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师青若却仿佛对此混不知觉,笑语晏晏:“可我如今,不是在你面前吗?” 关七目光中死灰一般的冷色骤然消退了几分。 但也仅仅是一刹而已。 因为下一刻他便听到自己失而复得的“妻子”仰头叹道:“只是这世道多艰,往后如何实难定论。七哥你说,若是有人想要破坏我们的婚礼,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霎时间,一种惊人的杀意席卷了整间屋子。 关七一字一顿:“那就杀了所有的拦路之人!”
第3章 003 这句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或许还有说大话的嫌疑。若这是一句男人对女人的承诺,也未必当真可信。 但偏偏,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关七。 一个已成疯子的武林绝顶高手,没有这个说谎的必要。 更何况,在他看来,为了挽回自己分别已久的夫人,重新举办一场婚宴势在必行,她的安全也必须全力保证。 这句杀光所有的拦路之人,绝没有例外! …… “就算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前来冒犯惹事,也绝难掀起什么风浪。七圣主对夫人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良苦用心吗? 师青若撇了眼跟在她后方的人,眸光不定。 又听后头的人多说了一句:“先前夫人未被带回盟中的时候,圣主的疯病比如今也要严重得多。或许有夫人在侧,真有能够痊愈的一天。” “……是吗?” 昨夜阴雨,今日天色方晴,院中却仍是一片残叶轻花,踩踏上去便是一阵作响。可若细细听去,又分明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而跟在她后头的那人,倒是如他的名字一般,有着与鬼神无异的轻功,也正是今日被关七指定来保护于她、带她遴选近身侍从的人。 迷天盟四圣主,任鬼神。 要说这迷天盟中,除了七圣主关七是个疯子,其余众人也未见得正常到哪儿去。 方才途经前院,师青若便见到了个宽袍肥袖的矮胖男人,手指只有常人的一截那么长。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出奇。 奈何与他搭档的那人戴着一双鹿皮手套,显得手指愈发纤长,大约足足比旁人长出一半来。 这一对搭档站在一起,高矮胖瘦迥然有别,说不出的醒目怪异。 至于这位四圣主,先前因关七的命令,这才将头上倒罩着的竹笠给摘了下来,否则也是个怪胎。 现在嘛,因他身着蓝灰二色的长衫,看起来少了些江湖杀手的怪异,看起来更像是个教书先生。 师青若一面想着以他这面貌说出方才的话来,活像是能说“少爷终于笑了”的管家,一面也不敢对他稍有懈怠。 自后方的任鬼神所见,这位有些当世罕见美貌的女子望着庭中寥落的景象止住了脚步,像是有一瞬的怔然出神,这才低声问道:“我可否多话问一句,七哥的疯病是如何来的?” 任鬼神回道:“这话……夫人不该问我。” 下属怎么能妄议上司呢? 师青若摇头:“但更不能问小腰。她说自己是被大圣主引入盟中,至今也不过数年,对七哥早年间的事情并不知晓。” 关七受伤以致疯癫的时候,朱小腰不过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如何有可能知道内情? 倒是任鬼神清楚得多。 她当然只能问他。 “我既要嫁与他为妻,总不能做个糊涂人。若你不肯回答的话,我自有其他办法问到。” 任鬼神犹豫了须臾,在师青若那张明艳照人的脸上一扫而过,仿佛自其中看到一种幼稚的执拗,顿时心中一哂。 “夫人若是这样说,我也理当告知。迷天七圣之中,我虽名为四圣,但盟中人人皆知,我等不过是维护七爷的高手,大事作不得主。” 既然作不得主,那么主母有问,自然该当回答。 他斟酌了一番语气,再度开口:“七爷……曾有一挚爱,名为温小白。” 本就寂静的庭院中,隐约有一阵轻声的抽气。 此小白,自然不是关七如今失而复得的“小青”,而是那个早已杳无音信的“白月光”。 师青若声线微颤:“……你继续说。” “京中有传言,温姑娘师承隐世高人,只是因出来走动江湖时头一个遇上的,是岭南温氏的人,这才以温为姓氏,在汴京走动。” 见师青若为了避开他窥探的视线,掉头继续往前走去,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任鬼神一面跟上,一面说了下去:“当年,温姑娘与七爷已有婚姻之实,却因七爷沉浸于武道,自觉受到了冷落,便与六分半堂的雷堂主往来过密,随后甚至消失无踪。” “偏偏就在此时,六分半堂总堂主候选的雷阵雨雷护法又找上了七爷,与他相约决战。” “七爷本就因温姑娘出走心神大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应下了这个比斗赌局,我盟中人人均想劝说七爷莫要参比,但因七爷武功绝高,见他执意要去,我们也未做阻拦。可我们谁都没想到,七爷接下约战而去,乃是守信之举,六分半堂却丝毫不顾武林规矩,在决战之地布下轰天雷大阵,以暗箭伤人。” 任鬼神垂眸咬牙,像是想到了当年事变之后迷天盟所遭遇的种种,本还平静的脸上也带上了怒色:“那一战后,那位雷护法尸骨无存,死得干净,七爷却为他所伤,竟成了个疯子。与雷护法同为总堂主候选的雷损更是因此登上总堂主之位,自此对我迷天盟围追堵截。” 这世上多的是喜欢痛打落水狗的人。 武功最高的七圣主疯了,一度如日中天的迷天七圣盟又怎么可能幸存。 “七爷武功仍在,却时常不分敌我,关大姐也在此时失去了影踪,令盟中又少一人主持大局。我等自然只能藏匿于暗处,眼看着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不断壮大。” “若非……若非七爷还念着那个女人,迷天盟上下就算翻遍了武林,甚至找到岭南温家去,也必定要将温小白找出——” 这义愤填膺的控诉忽然一停。 任鬼神像是忽然记起,自己此刻到底在同谁说话,连忙止住了话茬。 有些话当作八卦说给下属听,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说给一个即将嫁给关七的人听,却显然不妥。 前方那道看来弱柳扶风的身影,似乎也因他忽然丢出的种种消息,有一瞬的踉跄。 直到一个声音重新打破了宁静:“他……我与温小白长得很像吗?” 任鬼神心中嗤笑。 他先前说出的迷天盟与六分半堂秘辛,似乎全然没被师青若听在心中,竟是只关注着这个问题。 当真是毫无江湖经验的女人。 他抬起了手。 那并不是一次简单的抬手。 任鬼神在江湖上以掌法闻名,只这一抬手之间,便已将他那鬼神劈绝学的毕生功力都付诸于一掌中。 倘若这一抬手落下,面前的美人便会在顷刻间毙命当场。 可师青若却对这一瞬间的试探浑然未觉。她蓦然顿步转头,固执地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我与那温小白很像吗?” “不像。”说话之间,任鬼神已将手收回了袖中,决计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的不妥。 因确认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圣主夫人的确不会武功,他心中一件大事达成,语气也比先前平静了不少。“您与她并不相像。” 这是一句实话。 若说温小白是经霜更纯、遇雪尤清,那么师青若便是明光璀璨、潋滟无匹。 两人之间别说有何相似之处,简直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分别。 正因如此,任鬼神怎么也想不通,七爷到底为何会将她误认成为温小白,坚持要为她正名,甚至一改先前的蒙昧状态。 若忽略掉他的一些行为,简直已像是个正常人。 这对于有些人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对他来说……也不是。 他迎着那道泛着泪光的视线,说道:“还请夫人不必在此事上多虑。七爷若能因夫人之故恢复神志,也决计不会再念旧情。虽说这十余年间念念不忘,但也不过是当年走火入魔所致罢了。” “如今夫人才是七爷即将迎娶的圣主夫人,七爷也未必真是将您认作了他人……” “罢了。”师青若轻叹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现下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往后如何,便先随缘吧。” 随缘吗? 在这一团浑水的汴京城内,听天由命,便是最大的问题了。 不过这句评价,却并未从任鬼神的口中说出。 他只躬身回道:“夫人所言甚是。” 从师青若蹙起的眉头间,他不难确信,自己方才说出的那一番话,已足够在对方的心中埋下一根刺。 至于这根刺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他背后自有高人指点,绝不会令其失控的。 他更是乐于见到,在挑选护卫之时,师青若本还意欲仔细遴选自己的亲信,却因先前获知的消息显得神色恹恹,只随手指了两人,便回了那待嫁所住的小楼。 而这两人,若是他未曾看错的话,应当是雷总堂主塞入迷天盟的眼线。 换句话说,这是他的“自己人”。 师青若再是来历不明,也将自己所处的囚牢又多安放了两个看守,那又何足为惧! …… 然而当门关上—— “他以为我听不出来吗?”师青若一拂衣袖坐在了桌边,冷声叱道。 “我问他关七是如何疯的,他同我说那一堆温小白如何如何。又说关七因她离开而走火入魔,又说他十余年间对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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