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默不作声地听完,没说话。 如此便能解释得通了,原来妙玉是养女,这是许多八旗人家心疼女儿,为了不让亲生姑娘入宫想出来的法子,倒也不算欺君大罪,想来个中一定有不少曲折,她倒也是个苦命人啊。 他开始觉得有些歉疚,毕竟一个小小女子孤身入言,大概步步艰难如履薄冰,他却还一直怀疑她心存歹意。 车厢里长久的沉默,妙玉只能听见风雪声里胤祥略有些粗重的鼻息,想必那伤处还是很痛的。 妙玉抬起眼看他,那人坐在一小片光影下,氅衣领口一圈貂毛,毛茸茸地衬着,更显得那张脸清瘦异常。 “十三爷若是对我心生怀疑,倒也不难理解,”她慢慢开口,直通通地盯着那圈领上的毛,心想着借着今晚与他困在风雪马车中,有些话说开了也好,“现在四爷正韬光养晦,万事小心,不能引起太子爷和八爷的注意。“ 话刚说出口,往角落里钻了钻,有些后悔。 胤禛参与夺嫡这事还没摆到明面上呢,她身为后官女子,自然不能干政,更不可能知晓这样的秘密。 胤祥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唇,没有拆穿。 “福晋冰雪聪明,往后有事莫要再瞒我了,你我既为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也会.……会多为你打算些,”胤祥声音很轻,顿了一下,又说,“夜深了,怕是要这么捱上一夜,先睡吧,我在这守着,四哥回来叫你。” 妙玉“嗯”了一声,裹紧了那件石榴紫的大氅,寻了个秀气的引枕,拍了拍,顺势歪倒下去。 车内空间本就不算大,先前出行时,她一个人坐着倒还好,这会两个人坐着说了半晌话,已经略显拥挤。等她当真躺下来准备睡觉时,只觉得胳膊腿儿怎么放都不适宜,又不想贴上十三爷,还想在两人之间留一点空间,更要兼顾着他的伤腿,只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胤祥听她在那翻来覆去,便问道:“可是有些冷么?我这里还有件大氅,你盖上吧。”说罢便要将身上那件解下来。 妙玉惶然地爬起来,伸手拦他,“千万别,十三爷说得对,你我夫妻一体….…不对不对,瞧我这乱用的比喻.…….是捆在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十三爷您本来就受伤失血,我抢伤员的大氅盖,还是不是人啦!” 胤祥淡淡瞧她一眼,“看不出你还挺会心疼人的啊。“ “这叫医德。”妙玉咕哝了一句,背过身歪回去。眯上眼,又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十三爷,您那时为什么不娶白月光姑娘啊,难不成我跟太子爷自请当十三福晋,坏了您的好事了?” 胤祥脸色瞬间凝固了,半天没说话。 妙玉莽撞得想这个地洞把头埋进去,她觉得自己也不是这么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性子,穿越至今,自忖拿的是冷静机智又迷人的人设剧本,可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概是雪太大,车太小,夜太深,身边的男人长得太好看,竟昏了头,蠢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冒。 “.…她,嗯,不在了,”胤祥一句话从背后飘过来,千疮百孔似的,也不想解释太多,“听说很多年前就亡故了。” “哦。”妙玉全然不敢看他神色了,反正全天下男子都一样,对初恋总是难忘,何况还是个已经不在了的初恋呢!眼睛在黑暗中眨巴了几下,挤出了一句安慰人的话,“十三爷当真.……是用情至深之人。" “也不是,”胤祥淡淡笑了笑,觉得这么被人评价怪别扭的,“并非刻意,只是.……她当真特别,这么多年,再也没见过第二个那样的姑娘…….不过话说回来,福晋……妙玉你当真有几分像她。” 旁人被这么说了,可能会心生欢喜,可妙玉却很有些意外,甚至反感,到底是个独立的人,谁能乐意被评价为像另一个人啊。 她有些委屈地回头看他一眼,被角落昏黄的烛光一照,是一副又可怜又可爰的神气,胤祥顿了 下,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你也是很好的.…” 越解释越乱,他舔了舔干涸的唇,心里有千头万绪,却无法用妥帖的字眼来表达,妙玉闷闷地嗯了一声,喃喃一句,“我睡了”,便再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了。 胤祥靠在车箱板上,慢慢听见妙玉的呼吸渐渐沉下来,变得均匀而漫长,他这才反应过来,似乎大婚以来,这是他们头一回,有上这么近的相处。 听着车内车外的声响,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凉,人生而在世,就像风雪中一只飘摇的马车,走在既定的命运道路上,那些情与爱、生与死、权力与富贵就像是眼前微暗幽冥的烛火,凭着那点渴望,竭力应对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声终于停了,车内幽晦,只一片雪光滤进来,白如月华,浮了大片在那大氅上,又有一小片不知从哪偷偷溜进来,照在妙玉侧脸上,将她玲珑额头映得通透明亮。 胤祥推开窗板,掀起一小片帘角,地上仍是白茫一片,但雪已经停了,乌云也散得很快,露出了漫天的星辰,围场上四周空旷,天空像一个倒转了的大建盏,星垂的更低了,仿佛伸手可摘。 他恍惚转过头,只见妙玉睡在里侧,大概是还是冷,冻得昏昏沉沉,氅衣掉下来一半,半张只穿了夹袄的肩露在外面,脸颊嫣红得像六月的石榴。 胤祥痴了一时,只觉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大氅给妙玉盖好,手指滑过领口的黑色毛圈,轻轻向上,终是抚上妙玉细腻柔润的脸颊,在唇角暗暗停了一瞬。 大 天渐渐发白,许多幽暗的草丛林木一点一点明朗起来,有不知名的山鸟在耳边啁啾,叫人昏昏欲 睡。 胤祥拿手撑着额头,以免就这么睡去,四周忽然变得很吵闹,有靴底踏在山石上的脚步声,有铁铲拍在冰雪上的砰砰声,有许多人在说话,在叫号子。他像是被谁踩了一脚,猛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掀开帘子往外看,路障那边人头闪动,显然是胤禛带人回来了。 救兵已到,他也来了精神,拖着伤腿从车上下来,慢慢挨到路障跟前,胤禛扒开及膝的雪隔着两道大树杈子,很高兴地喊:“老十三,一路都是雪,我带了十来个精兵,半夜往山上开道,终于爬上来了,你等等,马上我就带你和福晋出来。” 胤祥扬起一个苦笑,“我们昨儿在车里对付了一宿,倒是辛苦四哥了。” “得亏你四哥我机灵,赶在雪大之前摸出了一条猎户走的小道,”胤禛指挥着那些精兵挥舞铁铲,一开始还乐呵呵的,猛然发现胤祥有点跛,脸色立刻拉下来,瞪着眼问,“怎么受伤了,是老八派人动手了,还是福晋伤了你么?” 胤祥忙解释,“不干她的事,也不是八哥………昨夜雪深,我无意中闯进了旧围场,被利刃划了一道血口子,得亏妙玉恰好寻出来,清理包扎了,要不这腿,可能真得废了。” “你就站在那儿别动,回宫就叫太医,”胤禛挠了挠额头,眯眼看他,“妙玉,就是福晋?那你 们昨夜……” 胤祥耳根子上闪过一点绯色,“她闺名妙玉,是兆佳尚书的养女。” “根底儿都交代了?”胤禛一抬眼皮,朝马车上看了看,确认没有动静后,才压低了嗓子问: “你莫不是将她当成那个人的替身了罢?” 胤祥一愣,很快摇了摇头。 胤禛却笑了,“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好,这妙玉福晋看久了,和她生得还真有几分相似,就是太瘦 了些。” 胤祥冷声叫了一句,“四哥。”担心地回头看一眼,半开的帘子里,妙玉背着身一动不动,似乎还在酣梦之中。 胤禛摆摆手,“好好,我不说了。”一面唤着那些精兵加快手上速度。 不过片刻功夫,碎石堆轰然倒塌,隆隆巨响,露出了很大一块缺囗,足以让车通过,只是那牵车的老马在外站了一夜,到底冻得不行了,倒在地上抽搐几瞬,就停止了呼吸。 这也算是共患难的情意,胤祥有点伤感,指挥着两个精兵就地挖坑,将那冻死的马埋了。回到车上时,妙玉也苏醒过来,慢慢支起身,不声不响地抱着膝盖坐到角落处,任由胤禛在外换了匹小马驹,驾车往行宫方向去。
第55章 虽然回行宫还是要翻一座山头,但是路上积雪扫清,车程倒也轻快。胤禛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辕上,把帘子掀开,从怀里摸出两大块包了油纸的莲藕酥。 “先垫一口,回去叫膳房弄点正经吃食,”胤禛看一眼妙玉,脸上止不住地八卦笑意,“你们这一夜,可够呛啊。” “还好。“胤祥慢慢啃手中的酥点。 “老十三,我这一夜耽搁,也是为另一件事,”胤禛收敛神色,压低了嗓子说,“多罗郡王趁你我二人不在,带着老八、老九和老十去了万壑松风殿。” “他们几个,“胤祥向前挪了挪,挡在妙玉前头,眉头皱起来,“弹劾太子?” “你也猜到了?”胤禛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去年凌普那事就叫太子爷吃了好一顿瓜落,这半年性情也变得暴戾,这趟出门,行事很是鬼崇,怕是连十三弟你都不信任了。” “太子爷许久没找过我了,”胤祥拿冰凉的手指揩了揩唇角,“自从河患一事后,他八成心里知晓我站了四哥这边,燕小进说他进来愈发恣行,甚至捶挞了几位大臣..…” 大概是想到妙玉还在后面坐着,便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内。 “万岁爷什么态度?”胤祥想了想,问。 “我从行宫出来的时候,听见万壑松风殿里灯火通明,”胤禛叹了口气,“想来万岁爷十分不快,等我们回去,大概就知道太子爷……会不会如他们所愿,没想到多罗郡王蛰伏几年,竟还能有这样的手段,想来老八私下跟他通了不少气。” 胤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远远能望见山坳下一片的灰瓦顶,是行宫所在,紫禁城里向来用黄琉璃顶,阿哥所都是绿琉璃,他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惶然,从多罗郡王到如今的小十八,每一个皇子的少年时期都在那片绿琉璃瓦下面度过,那时人人一片赤诚,怎么长大了,反倒相互倾轧起来了呢。 因为小太监洒扫勤快,这一夜过去,热河行宫里倒是大雪无痕,胤禛赶着将营造考查的结果交到万壑松风殿,妙玉和胤祥便由人送回到文津阁。 妙玉反常得一路无言,胤祥想她大概是没休息好,眼见她不声不响地钻回房里休息,方唤了燕小进来说话。 “万岁爷很不满,“门窗紧紧关上,燕小进才压声汇报,“方才传旨的小太监已经去太子爷住处了,禁足,等回宫再议。” 这趟随扈的人多,等到了传午膳的时候,御前当差的人里就传出来了,万岁爷发了一整晚的火,说皇太子胤礽“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茶碗都摔烂了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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