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还会去哪里?”马太守的胡子颤动,灯盏照耀下,好似又白了几根。在书院时,他就对儿子束手无策,出了书院,这偌大的地界,便是他是太守,此刻也力不能及。 王悠想要一张地图,可她对杭州并不算熟悉,就算要了,用处也不是很大。她只好想,想那些马文才带她去过,跟她提过的地方,她寄望于他能去向某一处。 没有回来质问父亲。 没有去枕霞楼刁难玉无瑕。 那么,在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中,许还有一个人他会去找,可是马伯母已经过世,他也没有回来祭拜。 她联想到荷塘。马文才这回告诉她了,林大娘是他的奶娘,他要叫她一声妈妈。王悠来不及多想,在马太守还和马泰商议时,她已快步而出,跨上马背向郊区奔去。城门将关,她快一点,尚来得及。 可是林妈妈也没有见过马文才,林大哥带着她在附近寻了一通,也没有瞧见马或人的影子。浸了油的布料烧出焦味,熏得王悠一阵阵作呕,她弯腰到一旁,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一只手伸到她背上轻拍,林妈妈的神色满是担忧。“我没事,妈妈可知道文才若是不高兴会去哪里?”王悠抓着她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浮木。 “少爷以前会躲在柜子里。”林妈妈面色惆怅。 王悠脸色更加苍白,以前会,可是现在不会了。她急得落泪,可是越落心就越慌。林妈妈想不到其他地方了,王悠还是只能靠自己。她强迫自己镇定,忽略掉颤抖不停的身躯。 手指在臂上摩擦,来回得越快,她的思绪也越纷杂。文才一定去找母亲了,可是不在家他能去哪儿?伯母也是家中的独生女儿,她去世之前,娘家的父母就已先过世了,所以文才并不能去到外祖家,那么他要找母亲,要找母亲就只能到……她的陵墓! 赤影再一次狂奔,黑夜中王悠陡然忘了害怕。没有多余的马匹,林大哥没法跟来,也就意味着她失去了向导。而今她只有一根火把,一副粗略绘制的地图和天上的繁星能给予帮助。她出来时太急,忘了带上兵器,可是此刻是决计不能后退的了。 山道变得窄小,再往后更不适合骑行。王悠惦念着赤影的安危,下了马便没有拴它。她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额头与它相蹭,鼓足了勇气之后便先点燃了随身的小火折子往山上走。 黑黢黢的树林,不知为何,怎么都像走不到头,又好像每一步都是虚浮。有几个瞬间,王悠仿佛会忘记来此的目的,也辨不清方向,只是一味地往前。她好似听过了飞云的蹄声,又好似见过了它的身影。可是无论怎样,她都还是寻不见马文才。她疑心她已经迷失了,停在原地正想再对一对地图,忽然间周遭却闪出星星点点的绿光。 一对一对…… 怎么会有狼?! 王悠更不明白狼的进攻为何会如此之快,她下意识地拿火把去挡,打到了一只,却始终来不及找到机会点亮火光。倘若她无法解决这只前来试探的狼,后续狼群必然拥上。王悠此刻更为后悔没在林大娘那里取一把刀刃,哪怕是菜刀都好。 恐惧使她不自觉落泪,而落了泪之后,伤心便席卷而来。不知为何,她还能有时间去想马文才,她知道他必然是不怕这些野兽的,她只是害怕,他并不在这里。原来死别还不是最可怖的一件事,死而无别,才最叫人断肠。 千钧一发间,长箭破空。未及见人,王悠的心已落了大半。还有谁能救她于水火?马文才出现在她身边,他刚经历过一场追逐,如今又带着她一道逃亡。 黑茫茫的树林,看不见路,看不清人,王悠的一切感受都很模糊。她仅仅能知自己呼吸急促,心口也是一阵阵发慌。这迟钝的感觉好像也影响到了时间的流逝,仍旧同此前一般,似过了很久,又像只恍神了一小会儿,在无法判断的时刻里,他们终于停下。 马文才带她躲进一个小小的山洞。外间有荒草掩护,她就蜷在他的怀抱之中,王悠的世界仿佛就变得只有这般大小。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他们始终看不到一丝光亮,她也没办法看清马文才的脸。 只有温度。 只有唯一的温暖能让她觉得心安。 再醒来,是因为外头隐隐约约的呼唤。马文才已有了轻微的动作,可王悠将他抱得更紧,她继续靠在他的肩头,闭着眼睛喃喃:“再等一会会儿。” “没事的。”她终于听见他说话。 王悠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马文才英俊脸上的一道黑。她下意识去擦,擦完了又不舍得放手,只是怔怔地看着:“没事了吗?” “没事了。” 可是她还是有些想吐,心里总感觉有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叔母已等在了太守府,一回去,王悠就见到她充满着问询的目光。借着梳洗的由头,林妈妈暂时为她挡开了一阵,可王悠的心始终保持惴惴,她还不知该如何开口。 青女和青鸾手脚麻利地备好了东西,前者更是周到地来为她宽衣。及至最后一件,王悠忽而想起马文才在她身体表面留下的那些痕迹,她慌忙捂住胸口,只叫两个丫鬟先出门去。一波未平,一波似又要起。共处一夜的现实已经叫人头疼,这会儿若是再出纰漏,王悠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水滴扬起,她敲敲脑袋,更奇怪下山以来思绪为何总是不甚清明。 叔母自然要把事情弄个清楚,王悠不打算效仿梁山伯,每到这种关头就成个锯嘴葫芦。她当然也清楚,马家的家事,尤其是这种极其私密的事情,不该让更多人知晓,因而只是在不得已处略微提及,余下简而又简地带了过去。 孟颦向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耐心听完王悠的解释,再把自己的问题问出口,尽可能地不多作为难。但她们的谈话未及结束,就有下人匆匆跑来报信,说马文才要被马太守给打死了。 太守大怒,罚得自然狠厉。鞭子每一下挥落,都带起令人心惊的破空之声。马文才的后背,已是鲜血淋淋。王悠顾不上其他,疾跑上前,忙求伯伯息怒。可马太守却是半句解释都不愿听,他的理智,似全然只剩挥舞马鞭这一条指令。 眼看一鞭又要落下,王悠当即俯身去挡。她这一动作,几乎没经过思考,因而一受得伤更觉疼痛难当,顷刻便昏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只听得房里有低低语音,为她把脉的大夫似是起了身,斟酌着说着她的情况:“夫人的伤还好,不过劳累太过,加之情绪起落,导致动了胎气。如今夫人有孕在身,伤药要小心使用,一会儿我再开几副安胎药调理。” 王悠的头更加昏沉,胸口也闷得发慌,她极力想睁开眼,不妨用力过猛,起身时竟是克制不住伏在床沿干呕起来。一旁的侍女听见响动,慌忙过来服侍,嘴里又催促着另一人道:“快去倒杯水来,注意按徐大夫说的做,别马虎了!” 许久未曾进食进水,饶是再吐,也吐不出什么来。王悠原先疑心起自己身体怕不是真有了病症,耳听得一句“徐大夫”,忽而就把思绪转回了在山上为英台诊脉那一回。倘又是他,许这位大夫又误诊了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不自觉倒是说了出来。蹲跪着的侍女抚着她的背,一手把痰盂拿开,笑道:“小姐真是睡糊涂了,徐大夫正经是个妇科好手,怎么会诊错脉?你这身子,可是二月有余了,他再怎么着也不会错的。更何况马公子都跪在夫人面前认了,你和他已有了夫妻之实,老爷这才一气之下要你回广陵呢!” “我们明明没有,他怎么会认?”王悠大惊,勉力撑起身子,转头这一下才见屋里的侍女已经不是青女和青鸾,而是她母亲以前的丫鬟碧游和连珠。是了,木蓝她们是不叫叔父作老爷的,可是,怎么会?怎么会? “爹爹……”她喃喃。连珠捧了巾盆来让小姐漱口,她以为小姐担忧父亲责骂,便柔着声安慰:“小姐不怕,您现在身子弱,夫人可心疼着,老爷就算发再大的脾气,夫人也要拦着的。何况老爷一向最疼您,定然不会真对您如何的。” “是了是了,”碧游也把她搂在怀里,“我们来前,夫人还要我们给小姐吃颗定心丸呢!更何况,老爷就算要为难,也是为难未来姑爷呀!我们都上了船了,才不怕老爷追来呢!” “上船?”王悠听得她的声音在发颤,她再定睛,见这屋里确实是不同太守府。所有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她强撑着站起,不管不顾地要到外边去看一番,看看这是何年何月,看看一切到底什么光景?
第118章 第三十章 才出船舱,即听见母亲和叔母的声音。王悠抑制住心中的激荡,快步上前,当真见着是她二人。 视线聚焦后又模糊,泪水夺眶,王悠奔至桓翎怀中号啕,那触感极真,而来自母亲的抚慰也毫无二样。她的声音一如在头顶的抚摸,有与往日一般的轻柔,王悠无法自已,百感交集,啜泣了许久才得以平复。 母亲却只是看着她,充满温情地看着她。 王悠抽噎,始终不愿离开她的怀抱:“阿娘,你不骂我么?” “骂你有什么用?”桓翎手指戳上女儿额头,又充满不舍地在那淡淡的红印处揉了几揉,“木已成舟,我骂你,还不如去安慰你爹。” “爹爹一定很生气。” “可不是!你闷声不响就惹了这么大一件事,可把你爹爹给气坏了。”她说着却轻笑,“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惯的,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说到此处,许该再有一两声责备,可桓翎不欲往下,她止住话头,看了看女儿苍白的面色,转而吩咐侍女把小姐扶回房间休息,一面又对着王悠叮嘱宽慰:“现如今你是吃过苦头了,左不过你阿爹再气,也只是唠叨两句,定然舍不得再罚你。你只管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千万别再见了红。若是觉得不舒服了,就叫碧游连珠去找邹大夫,我们让他在船上候着呢。” 王悠这下是真觉得迷糊,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般,飘飘忽忽,异常没有真实感。她不由抚上肚子,脱口而问:“我真有了孕?” 甲板上的人倒都笑了,一个个跟她道喜,“当然是有了!怪不得老爷说呢,小姐还是个孩子,怎么就有了孩子?以后啊,当真是孩子带孩子。” “爹爹呢?爹爹在哪儿?”王悠忽而害怕,她有一丝清明认为这不过是又一场梦境,但她又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认为的现实才是梦境。无论哪个是梦,她都迫切地希望,能够再见爹爹一面。 “阿爹!爹爹!”王悠呼唤着,又紧紧抓着母亲的手,生怕她像以前那般突然消失。船应当已经驶出很远,可是江雾瞬间的驱散,即刻便让她看清楚了岸上的情景——王世襄带着一众护卫,一字排开,与马文才行对峙之势,并不让后者有接近船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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