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斜的雨伞有大半倾向我,马文才几乎是站在雨中,他的肩头很快便有了明显的湿意。我本意不是如此,着急便道:“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好。” 马文才更是要直接将伞交给我。 我捂眼,忙将人拉进伞下,把一番话说得更为明白:“你送我过去。” 也不知道我们两个是谁比较痴,不过几米的距离,不过绵绵的细雨,愣是闹得两人身上都湿了大半。针线笸箩里只有我未绣完的巾帕,我让马文才等在门口,自己从柜中取了两条未曾用过的新帕子出来。 “你快擦擦,虽然快过春天,天气也还微冷,保不齐吹了风就受寒。这帕子是我年前新做的,未曾用过,你不用担心。” “我不嫌弃。”马文才接过,慌忙辩了一句,说过之后却又觉得不妥,偏生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补救,脸上越发纠结。 我了然一笑,摇摇头示意他无事,自己也擦起发辫来。然而他略带了些委屈的模样却不断在我眼前浮现,令我禁不住想发笑。我怕面前这人又多想误会,忙转开了头掩饰,也正是这时,在目光触及一旁架子上的《墨子》后,我陡然想起了一件困扰我多日的事情。 “马文才,”我喊他,他也是一愣,“你答应过我一个要求对不对?”
第14章 第十四章 《墨子》中有多篇内容涉及兵法,虽是以守为主,可也字字珠玑,然而其词句佶屈聱牙,每每总要花费我大量工夫阅读,还只得一知半解,令我头疼异常。 恰好马文才在此地,我想起他在武艺方面是院中翘楚,想必于兵法也有所研究,便托了他将这部分内容带回,研习完之后再讲与我听。 既是友人之托,又是自己感兴趣的内容,马文才倒是乐意至极,等我之后再见他,他不仅是将第一篇的内容同我细致讲清,还将重点都记在了另外装订好的纸上,供我回去参详。 我自是欢喜,抬眼见那书册底部还夹了几张写有墨迹的纸,便好奇地想抽出一看,不料马文才却是眼疾手快地收了回去。 “这,这些不是书本内容,你无需记忆。” 我本是无甚所谓,但他这慌乱的模样反倒激起了我的兴趣,我有意调侃,想激他回答:“不是墨子的想法,莫非是文才兄的才思?” 马文才神色果然一变。 我再接再厉:“文才兄如此慌张,怕不是写给哪家姑娘的情信?” 我说完便跑,他脸上变换不断地表情已足够令我开怀,后者气急败坏,差点忘了桌上的书册,折回再取后只好在原地对着路口的我怒喊:“王悠!你给我回来!” 我自然不可能回头,但马文才也不可能不报仇。于是在接下来的剑课上,为着我一时的兴起,我不得不被迫提起百倍精神应对马大公子的进攻。 “左——右——下——上——” 我缺了几堂课,谢先生虽从叔母处得知我剑术不错,也还是贴心地想将我与剑术平平的梁山伯或是为人良善的祝英台编为一组练习。我伤已大好,和谁搭档倒无所谓,正想点头就被马文才截了先:“先生,王悠先前已同我说过要向我请教剑术,我想她还是与我一组更为便宜。” 若不是我就是当事人,马文才的言辞凿凿都要让我也信了。我腹诽着他在“箭术”和“剑术”这相同发音上占的便宜,稍迟了会儿便被当作默认定了组别。马文才将我怠懒辩驳这一特性抓得稳准,我也就半推半就跟着他到了一旁练习。 开始他还算是个人,步调缓慢,指哪打哪。但当他发现我应对自如后,马大公子就来劲儿了,声东击西,还不时加重一下力气,用木剑将我的虎口震得发酸。看我应接不暇,他倒是笑得开怀。 在我第十六次被这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逗猫似的点到肩膀,我是彻底不乐意了。本小姐纵横街边巷尾多年,还未曾被欺压得如此狼狈过。马文才见我缓了动作,怒目圆睁,不但没有相让,竟还是挑衅地向我一扬下颌,只等着我反击。 “来,你可别让我失望!” 我摆好架势,他好整以暇,看得我无名火起,举剑就刺。这一招直面而去,并不刁钻,胜在攻势猛、劲头足,我妄图以一破,可马文才的确有傲视众人的资本,他向后一躲,侧身一让,又反手一抬,轻松就将剑架在了我颈边。 “退不可缓,攻不可急;立势要稳,出手要准。记住了?”马文才边收手边教导我,我知他说的有用,可心里还是气不过,抬手向他又是一剑。 “你这性子,真是……”他在拆招之余摇头,对我是满脸都写满了无奈,“以前人家说剑如其人,我还不信。现在遇上你算是将这话解了个透彻。” 我不服气:“若要说我性子急,你不比我更急?” 我气力不如马文才,没能说出一长串词句来回,却是又被他挑了毛病:“你这是在褒我还是贬你自己?” 看得我一阵气闷,他才再道:“我出手次数可比你多多了,不然怎么能当你师父?我们性子都急,你跟着我学不正是选对了人,往后大有裨益嘛?” “哼,我只是想说你看得片面了!”马文才一松懈,我招式一转,将刚才与他对战中学到的化有为无使了出来,虚招一晃,将剑送向了他颈边。奈何马文才反应实在太快,木剑只是堪堪擦过他的头发,之后便扑了个空。 马文才眼睛一亮:“看来我这招喂得不错。”他似乎真得了教授徒弟的乐趣,嘴角一扬便疾步向我攻来,他的出手比先前更重,我接下一剑只觉从剑身到小臂,一长段麻了个彻底。 “马文才,你要想我再绑着手歇几天,你就继续这般用力!” 我恼了,他也收敛了。见我不断甩着右手,马文才也小跑过来查看我的状况,“伤着了?怎么样?我看看?” 袖口的绑带被他拆开,见我小臂并无瘀痕,又确认我只是觉得酸麻,马文才才松了口气,扔了剑双手按起我难受的部位来。 “你的力气还是小了,若是像今日这般练习尚可,要与人对战,即便对方武艺平平,时间一长也难免会落下乘。” “那如果我出其不意呢?” 马文才一哂:“你想怎么出?” “美人计加攻其不备,”我挑眉,将左手握着的木剑抬起,“我的左手也能使剑。” 他面向肩旁的木剑,灼灼目光忽的一凛,他拨开剑身,稍靠近了些低声同我道:“前一计你不准用,后一计,如果你没有把握一招毙命,那么也不要用,否则即便敌人是我,你也会被我一把扛走。” 马文才帮我重新绑好袖口,用力的一个打结让我意识到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他的言行都让我意识到我的小聪明在实际情况下并不占据太大的优势。我的情绪瞬间低落,他或许是有所察觉,转身之后又回头看我:“别担心,若有事,我会护你周全。” 我还是想靠自己保护自己。骨子里的倔强催生了我的毅力,我重新执剑,询问马文才:“你要不要锻炼一下我的左手?” “不,”他拒绝得果断,“还是右手,在剑课都是右手。” 我明白马文才是想让左手剑成为我的隐藏优势,便从善如流地将木剑换到了右手,并诚心地向他行了个礼,“谢谢文才兄。” 马文才讶异,但也向我还礼。外人看着我们忽然像是客气起来,可是只有我们知道,这一行礼之后,我们的情谊是更深了一步。 经过这么一个小事故,我的心境倒也发生了变化。马文才先前教我的诀窍和我以前所学的技巧逐渐融合,他不再急进,配合着我拆招,我也在他的有意训练下慢慢发挥出了更为稳定的水平。 “这要比之前好多了。”他的言语中透着欣喜,令我也变得精神百倍。 “我觉得我可以再跟你对战几十回合。”这话我从马文才要求我休息后讲到了下课,直到走到饭堂,我还是保持相同的意见。 晚膳我并不跟学子一起用,但为了询问苏安是否有菜需要我顺道端去我们用膳的亭台,我还是跟着马文才一道来了饭堂。因着我跟他同行,梁山伯、祝英台、荀巨伯这先前与我交好的三人并未曾上前同我搭话,而与我有过节的王蓝田几人却是探头探脑地确认我的容貌。 我今日为着行事方便,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又画了剑眉,衬出几分英气。这一装扮虽与当日气质差别较大,可面容上确是与那翩翩公子时差不了多少。我存心藏了捉弄王蓝田的意思,看他再一次上前,便佯装恼怒,停下质问对方:“你这登徒子,一路贼眉鼠眼瞧我是什么道理?” 马文才先前已接到我的暗示,万分配合。王蓝田一见他生气,腿也软了,即刻便向我道歉:“是在下失礼。在下只是觉得悠姑娘面善,尤似故人。” “哦——”我故意拉了长音,手指就在另一掌心中敲着,等王蓝田在马文才的威压下额头几乎出汗,我才煞有介事地醒悟,“你说的,怕是我胞兄王华吧,他与我一母同胞,样貌极为相似,就连家人也不容易分清。这一点文才兄就很清楚,你既然是认得我兄长,再错认了我,也是情有可原。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的冒犯了。” 这瞎话实际编得我自己都想笑,倒是马文才给力,不仅脸色不变,还在最后关头帮我撑起了场子。王蓝田被我一番话绕得迷糊,但显然还有怀疑。可他刚“啊”了一声,就被马文才的凌厉目光吓了个激灵,马大公子不悦地一说“滚”,他再不情愿也是遁走到了后头。 我几乎是要乐得跳起,只碍于人多,只好偷偷向马文才用眼神传递我对他配合到位的满意。学子在饭堂打饭,需要排队领取,我闲来无事,又见马文才排得不远,便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路闲聊。 “我原以为文才兄你要插队的。” 他果然气恼:“你是把我想成了什么欺男霸女之人?” “也对,”我兀自点头,“交束脩那日你便乖乖排在队伍中间了。” 马文才仗着身高优势拍了一下我的头,同样用眼神传达着他对我故意找他事情的不满。 我看着离舀菜的苏安已经不远,毫无负担地回敬了他手臂一下,“文才兄,你得知道,你平时的行径就是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样的形象,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这样明察秋毫的,你难道只在意我的看法,而不顾他人的眼光吗?” “干我何事?”马文才一甩袖,踏步向了前方。 我摇头,只在一旁停住,笑容满面地同苏安打招呼。 “悠姑娘上课回来了!” 苏安自小在山上长大,生性淳朴,偏生书院里的士族子弟瞧不起他的身份,对他总是趾高气昂,用鼻子看人。也因此,在饭堂布菜时,他几乎不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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