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骑、射,以往课程都是分开学习,如今上阵便需融会贯通,梁山伯自消息公布后几日都在为此担忧,生怕拖了所在队伍的后腿。与他同队的祝英台虽说在武艺方面小有所成,但面对对面以马文才为首的几个猛夫,只怕到时候也是自顾不暇。 二姐姐和大姐姐热烈地猜测着演武的胜负,鉴于二人喜欢的对象都在谢先生麾下,她们对那一队的关注热情也是前所未有的高涨。我听着她们的对话,站在药柜前不紧不慢地将晒好的药材放进对应的抽屉,间或铡两下师兄新送来的人参,盘算着晚些时候将这些参片送到厨房请苏大娘炖汤。 我忙里忙外就是没参与她们的闲聊,二姐姐见了不免惊奇,即刻就将话题引向了我:“悠儿,我说你怎么半点都不关心的模样?这一届学子,不也有不少你的好友吗?” “是,”我叹气应和,将那一竹匾艾叶放到台阶下晾晒,随后倚在门边向里头说话,“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好多过关注。要是我支持了陈夫子那一队,你的祝公子肯定又要恨铁不成钢地同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而要是我不支持陈夫子的队伍,你们信不信马文才转头就要来找我。”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熟悉的男声,马文才拾级而上,目光炯炯,挑眉在我跟前停住,“就算你哪一队都不选,我也会上门来找你。” 他卷着书册的手极度自然地敲在我头上,惹得我一瞪之后就心情愉悦地跨步进门,丝毫没有把自己当药庐客人的觉悟。两位姐姐已经见怪不怪,她们见他不像来找茬的模样,就没再多管,只继续在原地坐着,偶尔抬头看看我们两个。 我跟在马文才身后,探头瞥向书封的标题,见上头露出一个“墨”字,心中大喜,便顾不上再同他计较今日又欺负我一事,急急便问:“是最后一篇解完了吗?” “嗯哼。”他应声,眉梢也跟着挑动,眉宇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公子哥的傲气。我其实很喜欢他这般作态,只是他老喜欢捉弄我,我也就犟着脾气不肯承认。 马文才任由我抽走手里的书,双手随之背立身后,“老样子,绕口难懂的词句我都用朱笔备注在一旁了,实在难懂的阵法,我也画了出来,就夹在末页。” “嗯!”我不禁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就绕到二姐姐平常开方子的长桌前坐下翻阅。《墨子》在我手里已有多日,我仍旧同以前一样读得缓慢,唯有交予马文才那一部分,因为他注解的图文并茂,反倒使我对这原本最晦涩难懂的篇章催生了极大的兴趣。 而说实话,马文才的确是一个足够细心的人,在发觉我对很多名词都一知半解后,每每做批注,他都会用方正小楷再在一旁详细解释。他的字锋芒十足,但写得快时偶尔也会有飘逸之姿。我知他也在练王右军的行草,便翻出了一幅我爹以前收藏的右军真迹与他。 马家家大业大,倒不至于连王羲之一幅字都没有,但马文才接过时还是很高兴,只是他的嘴依旧是不饶人,张口就又酸我:“你还真是客气得明白,我把文章翻完了,你就要清楚和我做交割了。” 他明明是懂得我的意思的。好好的一个人,偏生长了张不会说话的嘴。我暗自腹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转头也说起他的难缠来:“我说‘谢谢’,你嫌我生分,我聊表心意,你又说我客气,马大公子,你可真难伺候。” “明明是你不够聪慧。”他再次向我额头袭来,我这回有了防备,一招便轻巧躲过。 他带我练剑这一段,心血来潮就有可能出招,我先时还不适应,但如今不论是不是空手,都已经能同他在各个地方过上两招。眼见着我们俩又要摆上架势,大姐姐即刻着急起她那一房间的瓶瓶罐罐来,尽管我们没有打碎东西的先例,但她还是受不了那胆战心惊的情绪:“悠妹,马公子,出门右转地方大些。” 马文才垂手一笑:“兰姑娘放心,我不是来打架的。” 他收了那幅字帖,揶揄地看向我:“小姑娘家家的,老想着动手。”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扭身不想理这倒打一耙的坏人,几乎就想送客。但马大公子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他撑着桌子,覆了大半片阴影下来问我:“先前你说想尽情游一番杭州,这话可还作数?若你端午有空,本少爷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带你在城里走一走。” 我没想到此前练完箭后的随口一说竟被他记在了心上,心中不免惊喜,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但我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去处已有安排,故而只能面带抱歉同他说明:“过几日我就要回广陵探亲,师兄的意思是想我在家中多住一段时日,端午过后也不见得能回。” “那便算了。”马文才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后迅速冷下。我想着除道歉外还能同他说些什么,但他留下这一句便直接出了门外。 二姐姐看我探身,又瞧得我皱眉,还是不理解我们奇奇怪怪的相处方式,她也学我看向外头,依旧疑惑不解:“悠儿,他都说了是‘勉为其难’,现在这样,不是正合他的心意吗?他在不高兴什么?而你又在烦恼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和马文才这个人一样复杂。我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揽过二姐姐的肩:“文才兄的话呀,很大一部分是要反着听的。” 外人看来,马文才时常捉弄我,又阴晴不定容易发大少爷脾气,但真和他当朋友这些时日,他是很照顾我的。他或许不善表达,但只要将人放到了心上,那便是事事都记在心里的。我越想,越觉得对不住他对我的一番好意,心中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来弥补才好。可走了大半个书院我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最后还是只好跑到溪边边放他的老鹰纸鸢,边唉声叹气。 溪边早已不是我的独居之地,学子们熟悉完书院环境之后,梁山伯和祝英台也发现了这个虽远但清静的好所在。白日里我来,十回里有五六回能碰见他们,也因得如此,在中间隔了一个马文才的情况下,我和这两人在这难得的相处机会里继续保持了友好的往来。 纸鸢上天后,我侧躺在岩石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线控制,它高高低低飞得迷糊,不会儿就招了人来。 “悠姑娘今日好兴致。” 祝英台与我见礼,我听得他的声音,慌忙坐起正了衣裳,向他还礼道:“祝公子见笑,瞧我这作态,哪里来的好兴致,不过是‘真无趣’罢了。” 他没解我的客套,只笑摇了头继续与我攀谈:“悠姑娘自伤好后便少放纸鸢,今日再玩耍,想来也是心情颇佳以至兴起,怎么也算不上‘无趣’了。” 这有趣无趣倒没什么要紧。我收了线,将纸鸢放回身边,这才接着同祝英台交谈:“说起伤势,祝公子的箭伤可大好了?” 先前祝英台在送谢先生回房时被暗箭所伤,我后来在药庐里看二姐姐给他换药时才知晓他那伤真是不轻。他接连来了几次换药,可近期却没怎么出现,问了两位姐姐,她们都说他的伤势难以快速痊愈,因而碰上他时,作为半个大夫,我多少也要关心的。 祝英台浅笑摇头:“我的伤已无大碍,至少参加几日后的演武不成问题。” 男人们仿佛天生就看重赛事,我自己多少也晓得些那般感觉,故而也不多言论,只顺口叮嘱了一句:“祝公子只当尽力而为便是,身体还是紧要过输赢。” 祝英台一哂:“悠姑娘这话还是应当说给马公子听,书院之中,唯有他最重视比赛结果。” 他和马文才依旧是水火不相容。上次的事件,尽管有我为马文才作证,可因着马大公子日常带着人捉弄他和梁山伯的行径,祝英台仍旧是百分之百的不信任对方,提起他时也是含枪带棒没得好话。 他的暗讽在我耳里听着并不顺耳,我走至路面,终是忍不住同他辩驳:“祝公子,文才兄好强不错,但追求成功并不是需要批判的事情。他在比赛时,总是堂堂正正依靠实力来争夺胜利的,希望你能正视他的为人。” 祝英台也是摇了头,他仍旧不赞同我的说法:“悠姑娘,你与马文才相处时间不长,相处机会也比我们这些同窗要少上许多,对他的了解实在太浅。他,他实力虽强,却不能行之正道,着实是个阴险之人。” 他或许很少这样在背后说人坏话,言语磕绊,眼神也不大自然,但为了说服我,祝英台最终仍是直直对上了我的目光。然而这并不能令我原谅他几分,我的视线落向旁处,不想与他相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严厉:“祝公子,你应当知道,文才兄也同样不喜欢你,可是在我面前,他却从未说过你半句不是。他——” “你同他一个外人说那么多做什么?” 我的声音忽然被盖过,马文才从暗处走出。我惊讶于他的出现,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快步来到我身边隔着衣袖握了我的手腕。 “文才兄,你怎么……”我嗫嗫。 马文才没有理会,只是眯着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祝英台,随后拉着我转身就走。 “《墨子》这么快就读完了?我看你真是闲得慌。”
第17章 第十七章 对于祝英台,马文才心里仍是存了一口气的。 而前者,自那日我跟着马文才一道走了之后,他便没再跟我说过话。 我原想着,如果可以,在他们二人之间取个平衡,互不相犯,各自和谐也好。如今处了这么一段,身心虽不至疲,但我也渐渐歇了心思。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若真要在祝英台与马文才之间做个取舍,那我还是倾向于选与我性子更合得来的马文才。 演武这日,天气晴朗,我却没有去后山观战。擂擂的战鼓声透过木林隐约传至药庐,我清理着姐姐们新挖的草药,心头倒是平静异常。 “悠儿悠儿,”二姐姐再次凑到我身边,好奇着横在她心头好几日的问题,“这会子马公子和祝公子都不在这儿,你快说说,你是支持哪一队的?” 我摇摇头,撑着腮帮子真不知道如何开口:“若这是真实的战争,我不管输赢,只要我认识的人都平安无事便好。而这演武,祝公子那一队有谢先生在,我很希望她能胜,但私心里,我也不想文才兄输。” “那悠妹你其实还是更支持马公子的队伍。”二姐姐还在思考我的话,大姐姐却是一下就下了定论。她的手拨弄着案上的老鹳草,见我面带探求,便加以解释道:“谈起祝公子,你是说了谢先生才算有了理由,谈及马公子,你是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只有文才兄一人吗? 我回忆起先前的思考,隐隐体会到了那句我一直挂在嘴边的“当局者迷”。 大姐姐将晒药的竹匾放到架子上,继续开口:“而且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你称呼马公子和祝公子,用语总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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