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虚晃的迷雾直到这一秒钟也未曾消失,哪怕此刻她也在注视着他。 她看着那被诅咒操控的死者尖叫着、撕咬着,像彻头彻尾的野兽,只凭直觉向前猛冲,却不能将他逼退。他停在原处,倒也不会在这时候露出很放肆或是狂妄的笑,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情,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知道面对着诅咒附身的他会想什么,无法设想他眼中所窥见到的一切。跳跃在他指尖与眼眸中的咒力,会与她所见的有所不同吗?她不知道。 她不是咒术师。 只是,与她无数次的想象中完全一样,此刻这般过分游刃有余的强者姿态,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呐,小惠,五条悟很厉害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他是这一代的荣光,是最强的六眼,从诞生之日,她就一直都知道。 正如知晓此刻心脏急促的鼓动,全是由自己捶打无形屏障时的愚笨挣扎害的。她甚至想要用力按住胸膛,这样她的思绪便不会荡得更远了。她的话语好像在指尖颤栗着,难以诉说,是什么作祟? 但她还是想说: “这就是我的哥哥。” ■■■ —记录:1998年6月3日,东京都,五条宅— 计划失败了。意料之中的失败。 从最初开始,这就是痴人说梦。每个人都应当在第一秒就意识到这个事实,可所有人都沉浸到了这个瞬间才迟钝地醒来。 既定的事实被摆上台面。期盼了数百年才降临的五条家这一代的荣光,已然成长为了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神之子,即便他仍是稚童。 那个只是为了作为转嫁针对六眼的袭击而存在的、叫做怜的孩子,早就不像六眼了,无论是外貌还是咒力,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无能。 影子彻底失去了作用。她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无用的存在,如果不是担忧着年幼的六眼遭遇诅咒师的刺杀,根本都不必设置诱饵这一存在。 五条怜听说过——是从谁的窃窃私语听到的,她忘记了。 听到他们说,上一代的六眼不足一岁便因诅咒师的袭击身亡,那孩子的名字甚至无法写在族谱中,所有人都恐惧着这桩死亡将会成为五条家的诅咒。 只要能够守护这一代的六眼,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 想起了记忆中无数次狰狞袭来的面孔,想到了环绕在自己身边的死亡,以及只有在五条家的范围之外,才能称呼家主大人为“父亲”的这一事实。 她就是众人定义中的“牺牲”之一,她只为了转移六眼可能遭遇的刺杀而诞生。不必有多余的情绪,为了他去死也没有关系。 在五条家这一代的孩子中,她不是最年长,也不是最年幼的。她应当有兄弟,也应当有姐妹,但在他们看来,她是污秽的影子,不可能被视作手足。 只有在五条悟的眼中,她会是一个妹妹,她也只会认为他是兄长而已。 在那一天,她彻底接受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曾想到这份意义也有消失的一天。 “从此之后,你就做回五条怜吧。” 注视着她的眼睛,家主大人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看着自己,却不是父亲的目光。在他的眼中,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女儿。 他的这句话也是命令吗,还是对她的指引?她不知道。 她也想过,如果五条悟并非六眼,她大概都不必诞生于世,眼下的迷茫感也无须存在。她将腐烂于子宫的囚笼,与突发恶疾的母亲一起去死。 想象无用,事实是六眼诞生了,于是她也必须存在——于是被家主命令着从暴毙身亡的母亲的腹中剖出,践踏着死亡出生,成为谁都厌恶的最污秽的生命。 从今天起,她可以成为她自己了。 不再是六眼的影子,不再需要剪短头发,不再需要模仿他的样子,不再…… ……从此以后,该怎么做呢? 她思索着,仿佛坠入空洞。周遭所能窥见的、所能听见的,全都变得像是虚妄的叫嚣,一切都好不真实。 唯一真切的是,名为五条怜的、应当属于她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天起才真正开始。
第16章 天台边缘与游戏结局 “过来看过来看,这家伙和上吊死掉的那个赌鬼超像哦!” 五条悟热情地招着手。 如果他所指的对象不是歪歪扭扭的尸体的话,五条怜大概会乐意凑近看看的。 必须承认,她对死掉的东西真的不感兴趣。 五条怜挤出一丝客气的笑容,颇有礼貌地摆了摆手,把拒绝写在了脸上。无论是此刻的表情还是神态,都莫名像是会说着“你觉得有趣的话那就多看一会儿吧”这种话的友善阿姨。 帐是在半分钟前解除的,日光与苍色的天空一同撒落,刺眼得有些不适。她眯了眯眼,看着五条悟那仍在分外热情晃动着的手,不用怀疑也知道自己大概又失去了拒绝的余地。 稍稍走近一些。刚才被自己的咒力推走的易拉罐扁扁地掉在脚边。她记得这饮料相当难喝,味道有点像是甜腻的止咳糖浆,光是想象一下都叫人反胃,连带着这个包装漂亮的罐子让她觉得不喜欢。 五条怜嫌弃地撇嘴,打算俯身拾起压扁的罐身,却被七海先一步拾走了。 “……我帮你丢掉吧。”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 一直待在赌鬼父亲死亡现场的七海,早就注意到了他们所在的马路另一侧的动向。仔细想想,说不定刚才的账也是他帮忙设置的。 真是个贴心的好人呢,与在场的某位姓氏中含有数字的男性完全不一样。 五条怜这么想着,扬起不好意思的笨拙笑意,向七海躬身道了声谢,这才走到五条悟身边。本想着远远打量几眼就好,却被他拉着手一下子靠近了血迹旁。 “你看嘛,是不是挺像的?”他调皮地故意眨了好几下眼,好像真的很期待五条怜的回答,“不同的个体被同一个咒灵附身,通常呈现出的模样不会如此相似。这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哇。是吗。真厉害。总之你先把手松开。” 五条怜毫无感情地捧着场。如果不是手里还捧着装有章鱼烧的纸盒,她肯定会愿意配合地拍拍手掌的。 “什么嘛。”五条悟努着嘴,控诉也变成了嘟哝,“都不让哥哥碰一下手吗?真冷漠!” “你的东西,赶紧拿好了。” 懒得迎合他的幼稚抱怨,五条怜直接把纸盒推到了他手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好像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有些失望的表情? 当听到他切切实实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诶—?”时,她终于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幻视,五条悟是真的有点失望。 耷拉着嘴角,他不情不愿地接过纸盒,嘴里还在咕哝着:“你真的没吃啊……” 五条怜差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已经悄悄攥紧了:“你到底是想要我吃掉,还是不希望我偷吃?” “非要我选的话,肯定是后者更好啦!” 满怀期待地如此说着的五条悟,戳起盒子里的最后一颗章鱼烧,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地品尝起来,但看起来更像是故意在她面前展露的表演。 如此刻意的演出,五条怜可没有闲心多作欣赏,拙劣的演技她也完全不喜欢。在她看来,只要能让章鱼烧物归原主,就算是工作结束了。懒得多应半声,她只耸了耸肩当做答复,而后便走进身后的公寓楼,按下了电梯控制面板上最大的那个数字。 大概要感谢午后的闲暇,在通往十五层的这段漫长高度之中,这台老旧的破电梯未曾停下过一次,勤勤恳恳却也慢慢吞吞地爬升至顶层,在清脆的“叮”一声中敞开。通往天台的小门正对着电梯井,破碎铁链落在门缝旁,不知算是在证明此处确实具有安全措施,还是变相暗示了保全措施不足。 五条怜推开门,忽然卷起的风几乎将外套吹飞。 在蒸汽水珠的倒影中,她看到了这个男人在半空中坠落的姿态。如果没有预估错误的话,他就是从此处跳下的。她倒是也没有太期待能在这里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想要看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罢了。 摆放在天台边缘护栏上的破皮鞋印证了她的揣测。诅咒附身的那个男人所留的遗书就压在鞋跟下,钱包板正地摆放在一旁,里头只剩下一枚五元硬币,可惜与他结缘的只有咒灵而已。 银行卡被剪成尖尖的无数片三角形,崭新小票夹在纸钞的夹层,打印时间是一小时前,购买的物品也只有一听汽水而已,正是现在已被压得扁扁的那个易拉罐的前身。 遗书有着漂亮的笔迹,叠成了四折,厚厚地装在没有贴邮票的信封里,更像是他的自我告白,或是说痛斥之书更加合适一点。 斥责的对象,自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去年的金融危机。 金融危机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的,实在想不起来。这个经济学概念,仿佛很突然地就出现在了新闻与报纸里,而后飞快地渗透到所有人之中。 今日死去的这个男人所在的公司,在金融危机之下苦撑了两个月才彻底倒闭,停业的证明是突然消失无踪的老板,尚未下发的一整个季度的工资根本无处可循,更不用去肖想什么赔偿金了。 破产者集聚在电车的车轮下,轰隆碾过后,痛苦和负债就会消失无踪。他也坐在停滞于月台的电车车厢里,听着广播以机器人般的语气说着“因机械故障,列车将在本站稍作停靠,请各位耐心等待”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进而陷入人造的谎言之中,相信了这列车绝不是因为自杀者才停留此处。 还有从跳楼自杀的投资者,在下跌股价中蒸发消失的财富将这些人扯下天台,与此同时也将他卷到了岌岌可危的债台之上。 去年为了安身而买下的房产,贷款才刚偿还了不到十分之一,新车的保险和按揭也到了崭新的周期,飞涨的物价又好像与这个世界脱了节,尚且沉浸在繁荣国度的美梦之中,周遭的一切全都在挤压着他口袋中仅剩的那一点钱。 或许凭着努力的工作,还能脱离贷款的黑洞。可问题是,整个国家都已变得贫瘠不堪。即便是再廉价的体力活,也变成了众人挤破头也想要拥有的最佳选择,而他毫无疑问地在这场争斗中败下阵来。 苦苦坚持了将近一年,无力偿还的房产与车被银行收回,贱卖一切所有物只是为了谋求明日的饭钱。社会救助的钱款同未来一样无法窥见,仅剩的最后一套西装,其实也没有用了,他根本熬不到一场面试。 活着变成了挣扎,饱腹感是奢望,只有饥饿才是他永永远远的朋友。 「活着像是屈辱。只有死亡才能洗刷这份耻辱。」 这是写在白纸上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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