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吸血鬼趁我回头的时候飞快地掠过我身边,我被这冲击力击倒,手腕印上了两个流着黑血的窟窿。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的疼痛,我能记得并且时常回想起的,是百姓们看我的眼神。恐惧,冷漠,好奇,厌恶,恶心,惊讶,漠不关心,还有很多人踩过我扭曲的身体,他们只是在逃命。可唯独没有人愿意将我扶起,甚至没有一个担忧的眼神。 无数次,我救过这些人的命,我保卫了他们的财富和家园,为他们送来了敌人的土地和食物,他们给我英雄的称号,城中的所有人都认识我的脸,他们知道我的名字,阿纳克斯,意为,战神之子。 我的身姿遗传自我的父亲,矫健强壮,我的面容遗传自我的母亲,金发蓝眼。我虽不能时常见他们,但王定期会给我送来他们的祝福。 王,他是整个迈锡尼最尊贵的人,他掌管辽阔的土地,拥有肥美的牛羊和金黄的庄稼,美丽婀娜的女人们围绕着他,无数黄金流向他的宝座。他对我说,这要感谢我的父亲,他是神明哺育的英雄,而我亦是。 他说我是尊贵的战士,是继承战神力量的神明之子,我命中注定要为王,为迈锡尼献出一切。所以王将我养在宫中,他派最好的斗士训练我,给我最优厚的待遇,并用赞美之语装饰我的虚荣心,他让我对荣耀二字坚信不疑。 十几岁,我已经有了大人的身姿,王不再将我锁在宫中,他给了我一支军队,让我去歼灭敌军。我当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我是天选之子,我注定与凡人不同。 凯旋而归时,全城的人都在欢迎我,他们向我投掷鲜花,吟诵赞美之词,王亲吻我的额头,他高声向众神宣布,宣布我就是人间的守护神。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只有一人在流泪,我的母亲。 我看到她在人群中绝望的眼眸,她望着他心爱的孩子默默哭泣,我明明就在不远处,但是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我。 我不明白,亲爱的妈妈,我已经是让您骄傲的孩子,您又为何这样悲伤? 第二天,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王说他是暴毙而亡,是敌国的巫术害了父亲。他不让我去见父亲的遗体,他眼含热泪地说这会我伤心,会让我变得弱小。 是的,我信了他的话,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弱小,我需要更加强大,强大到无人能及,我会砍下那个对我父亲施加巫术的人的头颅,这样才能为父报仇。 父亲葬礼那晚,我的母亲来见我了,她偷偷地来,冒着被判罪的危险来到我的身边。她哭着说,那不是巫术,是一把剑,有一把剑刺入了父亲的心脏,那是王的剑。 我想母亲一定是发疯了,她不能接受父亲的死亡,于是幻想出一场阴谋诡计来安慰自己的悲伤。我想安慰她,告诉她王是正直的君主,他厚待臣子,爱民贤良,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另一个父亲。 我的脖子被母亲掐住,她痛苦地哭泣着要结束我的生命,她叫喊着,说要让我摆脱这傀儡一般的命运,她要让我自由。 侍卫冲进来杀了她,她的血全部洒在我的胸膛,温热舒适,好像她给我的一个拥抱,她从未抱过我。 我是悲伤的,但我无法了解这种悲伤,因为我想不明白母亲的怨恨从何而来,我一时失去了目标。训练时,我拿不起剑,就像王说的,这些感情会让我弱小。 于是王带我去见了祭司。王说,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另一个礼物,她的耳朵可以听到神明的话语,他让祭司告诉我,神对我的安排。 祭司?我只能看到她重重纱影下的瘦小身形,她看起来是一个比我年龄还小的女子,难道真的可以未卜先知? 我跪在祭司面前,她纤弱的手伸出,放在我的头顶,她与别的人类并无一二,声音也是。 “战神之子,阿纳克斯,你是迈锡尼的荣光,你将重新拿起宝剑,你的骏马驰骋在这片土地之上,你无人能敌。” 王很高兴,他让我接受这番预言并感谢神明,他要求我立誓,让我保护祭司爱葛妮丝,就像我保护迈锡尼一样,因为她的话语决定着我的胜负,有了她,王就拥有了命运。 爱葛妮丝的出现令王城百姓的热情空前地高涨,每日,前来参拜的船只从岛上排到对岸,贡品堆积不下,有些滑落到海里。神明并不会发火,因为爱葛妮丝会安抚他们。 她坐在高台上接受人们的膜拜,我站在她身边守卫着她的安全,多数时候我们像两尊雕塑,一动不动。 她像一个木雕的玩偶,只在必要的时候被神明附身,我以为她除了占卜之言什么都不会说,但那天她开口了。 我在树林中训练了一天,浑身沾染了泥土和草木,等我走到高台之侧时,我听到她问我。 “月桂花开了吗?” 我不清楚是谁在说话,是人类还是神明,透过帷幔我能看到她的眼睛是绿色的,她们正看着我,十分好奇。 “是的。”我回答。 “你闻起来像月桂树。” 她不再看我,目视前方,恢复了神使端庄的姿态,她伸出手接受民众的亲吻,一如既往。 这是我与她的第一次对话。 祭司的力量令迈锡尼的强盛到达了定点,我知道这些不过是空中阁楼,真正有力的话语是战士手中的剑,我们很快迎来了更多的战争。 城邦与城邦之间纠纷不断,但是他们因为强大的迈锡尼而联合在了一起。王亲自为我送行,他甚至亲吻我的手表示尊敬,民众为我祈祷,向随军的爱葛妮丝跪拜叩首。 王说,爱葛妮丝会带走敌人的生命,她会祝我平安。 我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但是我曾经相信命运。准确地说,我相信命运眷顾我,出身高贵,少年英雄,王座旁的宠儿,我没有理由不自负。 一个接一个的捷报传遍世界,我带领的军队书写着胜利。战争,搏杀,鲜血,这些填充了我的内心,混乱让我有事可做,我无法忍受空闲,离开战场后我就像失去了一切,这真是煎熬。 同样让我感到煎熬的,是爱葛妮丝的存在。她只是在那里站着,被士兵包围,藏在马车上的帷幔中,她抬抬手,言语些莫名其妙的占卜,我的军功就被她轻而易举地夺走。我愤恨不平。 有人说她是胜利女神的化身,有人说她是人神混血,还有人说她是死神的嘴。我比较赞同最后一个观点,因为她的确,除非是随军出征,从不迈出冥王神庙一步。她被困死在那座离岸不远的孤岛之上,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王说她神圣不可侵犯。 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仅仅是一个人类,普通,平凡,血肉之躯。 那日,我们又一次凯旋而归,神庙举行了盛大的庆典,酒与女人构筑的温柔乡令人沉醉,满天花瓣,歌舞不绝,直到太阳神驾着马车消失在西方的大地,我们也没有结束。 王拉着我的手,举杯庆祝,他望向高台上的祭司,眼里有令我感到陌生的黑暗。 “她多美啊!”王感叹着。 我疑惑:“她的容貌从未有人见过。” “当然。”王似乎醉了,“她是神圣的,凡人不可窥探。” 月色明朗时,人们纷纷乘船而归,神庙再一次回归静谧。我带领一队人马驻守于此,王独自一人留在神庙,他说他需要与神明交谈。 我站在神庙之下的长廊上,有风吹来,一片轻纱缓缓而下,它落在我的肩上,带着焚香的味道。这是祭司的头纱,为何会掉落?我将其握在手中,登上台阶,我要把它归还给爱葛妮丝。 石柱之后,她的身影跌落在地,在神像之下,衣衫不整,遍体鳞伤,她一言不发,像死去一般,我依旧没有看到她的面容,她的黑发凌乱,遮挡住了视线。 一个男人,□□身体,袒露可耻的欲/望,他在对她施以暴徒的行径,他手中的利器划过她的肌肤,血珠连成项链,在月色下闪着惊悸的光,照亮了男人可怖扭曲的神情,我得以看清那人是谁。 他是王,曾经是我的信仰。 “是我将你奉上高台!你这个低贱的奴隶,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与这世界的主宰讲条件!” 他咒骂着这个被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女人,形同恶鬼。 “你以为你真的是神明的使者?高贵圣洁?你看清自己!没有我教你的话语,你如何能说出那些占卜!没有阿纳克斯的军功,你如何享受盛名!” “蠢笨的女人,你怎敢挑战我的权威!你怎敢要求离开神庙,你更不要有虚妄的幻想!倘若你是神明的化身……那请看看你这美丽的神,是如何被我征服的,你只是我身下的母狗!” 这里的石砖是迈锡尼最圣洁的地面,冥王的神像由八十一个工匠精雕细琢,最后镀上黄金奉在中央的高台,老人,孩子,女人,男人,贵族,乞丐,他们都来此朝圣,寻求庇护,在这里,他们感到平等,他们收获安宁。 在这里,祭司的手抚摸每个人的头顶,她接受每个人的亲吻,为世人送去祝福。这里本该是她的庇护所,是她最后的家。 可现在,她只是一只被宰杀的羔羊,沉默地受辱,沉默地死去,再也不能说出任何一句占卜。 王离开了,他气宇轩昂地走出大殿,自顾自地去拥抱他的疆土,他的胜利。 地上的女人捡起已被撕毁的衣裙,她为自己擦拭着血迹,平淡冷漠,似乎习以为常。忽然,她身形一顿,忘记了动作,我知道她看到了我的影子,她背对着我,月光在身后。 我将她掉落的头纱归还,罩在她骇人伤口之上,但这并不能掩盖罪恶。 我的灵魂此刻就如同这个女人破碎的身体,几近崩溃。 我记得王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赞扬,他的手曾搭在我幼小的肩膀上,为我带来如父般的温暖。他教我如何握剑,如何杀敌,教我识字看书,让我明白知识同武学一样重要。他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支持我的所有理想,他带我见识了胜利的美好,让我身披荣耀。 他将我奉上神坛,就如同他亲手打造神明的祭司,但只要我们不听话,他就会狠狠将我们扯下,就像他杀了我的亲生父母。 原来,母亲没有疯。 我已经无力握剑,任由那镶满宝石的精铁坠地,它是我杀敌的利器,是王命人为我打造的珍宝,这曾是我引以为傲的物品,可现在它是插在我心上的毒刺。 如果,这象征着命运的圣洁之人都是虚假的,她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受罪之人,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我应该信仰什么,我该为何而战? “为神明说话的人,请您告诉我,我该怎样做?” 我说出寻求占卜的话语,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问。这个无助的女人,她不是什么祭司,她甚至没有任何力量。我或许是在嘲弄我和她相同的命运,或许,我仍在寻找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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