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透低头一笑,待抬起头时,面色已经如常,只继续道:“当日,在玄天鸿灵观中得知疫病的来龙去脉,孩儿就深感疑惑,不明白满非月为何要行此丧心病狂之事。 奈何满非月当场横死,线索便自此而断。只是后来...” 他将丰涉偷看到满非月与黑袍人交易之事说了一遍,还附带上自己的猜测,“我本还有些犹疑,疑心自己是否猜错了方向。毕竟大批量的金子,整批拿出来使用,实在是太过招眼。 至于损耗,与大批量的数额相比,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直到后来,重火宫又出了事...” 上官透将仙山英州命案的前因后果也讲述了一遍,又特意指出其中的疑点来,“华山派的目的,是要引开芝儿,所以特意制造了那一起命案。 这桩案子并不复杂,至少于方知府而言,算不得很复杂,然而,方知府在审案期间的种种举动,却让孩儿觉得甚是诡异。”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方知府一接到袖娘报案,便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重火宫,先是下文书,召芝儿即刻前往苏州府申辩,后又在公堂之上百般刁难。 一开始,我只以为他是对重火宫心存偏见,又不了解莲神九式的伤痕,才会这般贸然的做下结论。 然而,待芝儿离开苏州府,我亲去查验张山的尸体,才发现官府早已做好了验尸报告,且条分缕析,清楚明了。 以这份验尸报告的结论,还有方大人素日展现出的能力来看,根本无须召芝儿前去,就更不要说在公堂之上刻意刁难了。”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上官透有些口渴,便又踱了回去,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继续道:“方大人素有公正之名,家世背景也不算低,断不是区区一个华山派,可以用金钱威逼或收买的。况方大人一点也不曾遮掩,似乎有意表明自己的不得已。 知府虽只是四品官,却也是一方重臣,况又是在苏杭这等繁华之地任职。能任意指使朝中官员,这背后之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呢?” 上官行舟安坐在位上,只静静听着,眉心微皱,默然无语。上官透说完,重又坐回桌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来,递给上官行舟道:“父亲,你且看看这个。” 上官行舟忙伸手去接,口中还问道:“这是什么?”刚接过折子展开,便立刻看到一枚殷红的大印,端正的盖在上面,上官行舟疑惑道:“透儿,你哪里来的兵部文书?” 这正是当日将宇文穆远召去东都的公文,重雪芝将其要了过来,后又给了上官透以作调查之用。上官透道:“父亲且仔细看,这公文乃是假的。” 上官行舟听了,忙侧身将折子凑到烛火前,仔细端详了片刻,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公文确实是假的。这印章应该是仿制的,若非我曾多次亲见过兵部公文,只怕也要被糊弄了去。” 他这话说的倒不假,上官行舟乃是国师,国师本只是天子近臣,并无六部之权。然而,他有个做镇国将军的岳家,朝家在兵部的人脉,可是不容小觑。 “父亲且想,”上官透继续道:“能伪造出这般逼真的假印章,可见这仿制之人,必定熟悉这兵部大印的真实模样。而能日日接触到兵部大印的,这举朝上下,又能有几人呢?” 上官行舟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微微点头。上透低头微微一笑,接着道:“父亲,孩儿此次回来,是想请父亲助我一臂之力,查出这幕后的主使者,究竟身份如何。 孩儿不敢说自己毫无私心,我也确实是为了芝儿,为了重火宫。只是父亲且想,只寒热病一事,前前后后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不管那幕后主使的目地为何,光凭这被殃及的诸多百姓,他便已是丧心病狂、罪该万死了。 偏这人又身居高位,手握人脉权柄,若他日后心血来潮,再度出手,不知还要有多少性命,将会葬送在他的手中,又会给朝廷带来多么大的损失。 父亲,我若一直不知,也就罢了。我既已知晓,如何能就此袖手不管?” 他轻撩衣摆,直直跪下,身姿挺拔的仿若一竿亭亭翠竹,“父亲。还请父亲同意,助孩儿一臂之力。”
第91章 志向 上官行舟忙伸手去扶他,“自家人…… 上官行舟忙伸手去扶他,“自家人,何必这般生疏?动不动便要行大礼。赶快起来,莫让人看见了笑话。”上官透依言起身,只目光依旧殷切盯向了父亲,想要立刻得到一个答案来。 然而,上官行舟却依旧优哉游哉,并不急着回复。 “透儿,为父还一直没有问过你的志向。你可曾想过,要入朝中为官?”上官行舟温声道。上官透一听,立刻便有些懵了,只道:“孩儿过惯了逍遥自在、独来独往的日子,并无此念。” 上官行舟道:“透儿,你心性醇厚,胸怀天下,有爱惜百姓之心,又有执政一方之才,若能为一方父母,必然是一地百姓的福祉。这与你素日的追求,并不相悖。如此,你也不愿意吗?” 上官透略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我更喜欢平静安稳、自由自在的生活。案牍劳形,尔虞我诈,非是孩儿之所喜。”上官行舟听了,虽唇边含笑,心中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为父今日这般问你,也不全然是为了你的志向。”上官行舟接着道:“透儿,你可知,你今日所要查之事,远比其表面上看起来的更为复杂? 朝堂之事,盘根错节,纷繁复杂,各种势力勾结交错,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只向某一人下手,实则对付的可能是一个派系,利益之争,更甚于虎狼争食,一个不好,便是浑身碎骨,身败名裂。 人人都说,江湖险恶,生存不易,可若与这庙堂相比,”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若说这朝堂是一池浑水,那么江湖,充其量只是这浑水中的一尾鱼罢了。” 上官透垂头默默沉思,上官行舟继续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越是身居高处,越是风光之处,争斗便越是厉害。 这已不是一家一姓的争斗,而是分成了数个派系,数个朋党,新进之人,若身后无靠山,又不肯选择一个派系投靠,只怕是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呀。” 他轻轻摇着头,心中感叹不已。上官透却觉得十分刺心,忍不住道:“父亲能有这般感慨,想来是切身体会过,才能如此感同身受。” 这话就像是尖锐的针芒,猛然刺入了上官行舟的心,他瞬间怒气升腾,想也不想,立刻抬手就要扇向儿子。 上官透才刚说完,立刻便后悔了,待要出言认错,却一时拉不下脸来,只咬紧嘴唇,倔强的挺立着。这一举动落在上官行舟眼中,心中登时便一软,扬起的巴掌便缓缓落了下来,他长叹了一声,只转过脸去,不再去看儿子。 上官透藏在袖内的手被紧攥成了拳头,口中张了好几次,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颓然闭口,只垂下头来,默不作声。 空气忽然变得静默,室内弥漫着一股难掩的压抑。终于,上官行舟站起身来,走到大开的窗子旁边,一个人默默的静立许久。 ... 窗外黑黢黢的,远处的灯火昏黄,到处都静的一点声响也不闻,越发显得荒凉颓败,一点人气也没有。夜幕如墨,上缀着漫天闪动的繁星,璀璨而夺目,显得遥远而深邃。 在这亘古未曾有变的神秘与玄奥之中,这无边苍穹的笼罩之下,无数芸芸众生中的某一个人,他的所思所想所烦恼,又显得是多么的渺小、不值一提呀。 上官透心情复杂至极,既觉得懊恼,却又强撑着倔强。他犹豫了好半天,还是低声道:“父亲,我...”却到底还是说不出口来。 上官行舟回转过身,冲儿子微微一笑,缓步踱了过来,伸手轻拍了拍儿子肩膀,低声道:“透儿,你如今是大人了。这一言一行,平素里该如何说话,如何行事,你自己心中要多思量。 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为父可能庇护不了你很久,你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父亲,您...”上官透惊讶的看了过来。上官行舟缓缓点头,“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前几日夜晚,我在书房内读书,忽有大风吹开窗户,将桌上灯罩吹落于地。为父心有所感,当即便占了一卦,却是大凶之象。” 说话间,他微微抬眼,见儿子面色沉肃,目中满是担忧之色,不觉心中一宽,便笑道:“你不必如此。自我入了仕途,那年不占出几个凶象来,若每次都似你这般忧心忡忡,为父这国师,也就早做不下去了。” 上官透听了,心下略松,唇边不觉露出几分笑意来,“孩儿自来莽撞惯了,原没有父亲的心胸涵养。只是,既卦象有所预示,孩儿以为,父亲还当以保命护身为要。至于调查朝中歹人之事,不如就让孩儿自己...” 上官行舟立刻打断了他,含笑道:“你又性急了。这等紧要之事,又岂是一两天能查清楚的?你好久不曾回家,这次回来,不妨就多住上几日,你我父子,也好多亲近亲近。 再者,我昨日收到你姐姐来信,信上说,她与鲁王将要回东都来,一起参加万寿节贺宴。你们姐弟许久不曾相聚,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聚上几日。 至于其他,待为父忙过这万寿节,我们再行理论,如何?” 面对父亲殷殷期盼,上官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点头应允。上官行舟见了,当即开怀不已,立刻便要去叫周管家,嘱咐他提前做好待客安排。 当今圣寿将至,又正逢知天命之年,故而盛况更胜往昔,为了圣寿当日的大宴,宫内早几个月前便已开始筹备了。 因着圣朝避讳甚多,上官行舟不得不整日呆在宫内,以备征询,故而每日一大早便要入宫,直到华灯初上,方才满面疲色的回家。 上官透住在家中,日常见不到父亲,又不便与朝夫人碰面,只每日里到处闲逛。他本就熟悉东都内的三教九流,更与那些风月之地的主事人有些交情,因此每日只晚上回去休息,白日里便四处游荡,暗自打探些世家名门内不为人知的一些传闻。 一晃七八日有余,终于到了休沐日。鲁王妃上官筝已提前派人送信过来,说是这日会与鲁王一起前来拜访。周管家兴奋的一大清早便忙碌开了,将府内上下又挨个儿检查了一边,待确定了事事周全无误,方才放下心来。 约莫辰时过半,王府的轿子方才到了门口,一路从正门进来,到垂花门前方才停下。鲁王先从轿内下来,然后抬手去扶王妃,垂花门前,上官家父子早已等在了这里。 双方依次见礼毕,上官筝道:“王爷先同父亲还有阿透说话,我去看看母亲,一会儿就回来。”鲁王点点头,温声道:“你只管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也好久不见阿透,这会正好一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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