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袭与赵俨自幼聪慧、称誉乡里,与许下陈群、阳翟辛毗两人并称颍川四大名士。即便刘景升对他们皆是“养而不用”,但也是以贵宾之礼待之。 然而如此的德才之士,如今竟然要通过考试才能进入张晗的幕府。 赵俨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安慰繁钦:“以休伯之才,定能在士子之中脱颖而出。” 繁钦确实在招考中脱颖而出了。张晗对他词采华茂、声色兼善的文才叹为观止,兴高采烈地将人征辟为了自己的太尉主簿,以掌管文书机要。 至于杜袭与赵俨,两人与擅长文赋的繁钦不同,更偏向于策谋之士。 张晗在与两人分别详谈一了番后,将杜袭表奏为了济阴太守,协助郭淮镇守所得兖州两郡;将赵俨起为行军司马,领协理军务、参赞军事之职。 甫一见面就能毫无芥蒂地委以重任,在荆州刘表处怀才不遇的三人都有些讶然。即便嘴上不说,私心里却已然被张晗的胸襟气魄折服。 “我辈士人所求的,不正是这样的主君吗?”在为杜袭饯别的小宴上,繁钦神采飞扬地举起酒觞,如是说道。 其余两人亦笑着举杯,两两相望时,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对未来的期待与展望。 * 混乱的户籍重新被整理好,荒芜的土地再次种上了稻麦,破败的民居正慢慢地得到修缮…… 在张晗与一干属下兢兢业业的治理下,豫州正在慢慢走上正轨。 这时候,摘桃子的人出现了。 随着士人的大批回归,那些搬往周围郡县的豫州世家也陆陆续续地将家族迁回了本地。 而这些大族回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肆地置办田产,圈养佃农。 耕读传家,耕读传家……这向来便是世家的常规操作,张晗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土地是他们维系家族地位的根基。 然而,他们购买的土地是张晗整顿过的良田,他们圈到自己田庄的农户是张晗救治过的百姓…… 他们以或正当或不正当的方式,一点点地蚕食着张晗、法正这些日子的心血。 “放肆至此,这些人当真以为我拿他们毫无办法了!”张晗十分罕见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愤怒,咬着牙骂道。 平时尚且不显,可一旦她沉下脸来,身上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便会显露出来。如高峙之岩,千仞之壁,高峻幽深,不可轻凌。 众人为她的威势所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法正沉默一瞬,最终还是一点儿也不委婉地劝道:“豫州新定,人心未附,若主公此时要大力打压当地世家。那么已经可以预见,您将是下一个曹孟德。” 张晗被他噎得闭了嘴,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得恹恹地开口:“那依孝直之见,此时当如何施为?” 若是任由大族这么兼并土地,那么朝廷能收上来的赋税将一天天地减少,世家的力量将一天天地壮大。 初来乍到的赵俨沉默地挑了挑眉,同时对太尉与属下相处的方式有了新的认识。 法正不假思索地答道:“如今之计,也只能刑礼并重……” 他话还没说完,面色严峻的传令官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回禀太尉,荀尚书的急报到了。” 侍从取过他手中的急报,恭恭敬敬地交到张晗手中。 荀攸的书信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只有寥寥一句话: 徐州牧陶谦表刘备为豫州刺史,朝廷准奏。 得嘞,又是一个来摘桃子的人。 张晗气极反笑,一字一句地将荀攸的书信念了出来。 她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眼神中,忽然就笑出了声,道: “来得正好,豫州现在不正缺一位像刘玄德这样的仁人君子吗?” 正好可以充当她打击世家的靶子。
第73章 刘备成了新任豫州刺史。 豫州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多嗤之一笑——荒谬,那张晗在豫州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岂愿将之拱手相让呢? 就算再怎么担心物议,张晗也不会乖乖听从朝廷的钧命吧,他们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 张晗亲自率人在城门处迎接了这位新使君,此后更是与其出同车、坐同席,言语之间尽显亲近之意。 豫州高门:“…………” 一定都是假的!肯定是张晗现在不好拂了天子的面子,公然与朝廷闹掰,所以才把刘备迎来做个傀儡刺史。 等等……为什么张晗带着人跑到了兖州济阴郡?为什么这个傀儡看起来颇有威信的样子?就连张晗的得力属下在他面前也丝毫没有轻慢之意? 众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位权势滔天的太尉真是毫无权势之欲的圣贤?走到如今的位置之后,她竟还能心甘情愿地受皇帝小儿的辖制? 在团团迷雾之中,一场准备已久的变革悄然拉开了帷幕。 * 刘备原本是不想到豫州治所上任的,他在徐/州结识的士人陈群也劝他不要蹚浑水。 但他最终还是来了。 他少有大志,却至今无所成,空空在这世间蹉跎了三十五载。人这一辈子,像这样的机会还能遇到几次呢?倒不如放手一搏,起码日后不会留有遗憾。 豫州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中好了很多,他并没在这儿受到什么刁难。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到他手头的侵地案好像多了点。 但细细想来,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豪者田连阡陌、膏腴万顷,贫者无立锥之地、无生活之计,这不正是世间的常态吗? 刘备小心谨慎地做着他的豫州刺史,直到……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拦住了他出巡的车驾。 她颧骨高耸、骨瘦如柴,身上的衣物仅仅只能起到蔽体的作用。这位妇人一见到刘备等人,就恸哭出声,哀哀地跌跪到地上,哭嚎道: “贵人,贵人。” 张飞横眉倒竖,将手中兵器一横,大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我兄长去路?还不速速退去!” “还请贵人可怜可怜我等,妾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来这求贵人施以援手啊……” 这位妇人不停地磕着头,泣不成声地哭道:“贵人,贵人……” 突然被拦下的刘使君,并没违背他远传于外的仁名,他面色严肃地拦下了冲动的义弟,上前扶起嚎哭不止的妇人,宽慰道:“夫人快快请起。” “若有何苦楚,尽可对备直言,备虽驽钝,却决不会使夫人平白受了不白之冤。” 妇人直起身来,泪流满面地说道:“那唐家欲强买我家的田地,我夫君不愿,那家便心生歹计,污蔑我儿窃走了他家的东珠……” “妾的夫君与他们据理力争,却被殴打致死,妾那一双苦命的小儿女……也被活活打死了……” 刘备长叹一声,还没来得及作答,张飞就抢先一步,怒道:“何人竟如此歹毒?” “是城西唐家的大郎君……” 张飞猛地策马狂奔,“我张翼德必杀此獠!” “三弟!” 刘备无奈地望着张飞扬长而去的背影,叹道:“翼德怎么还是如此冲动啊?” 随行的文吏忧心忡忡地低声道:“长社唐氏私兵颇盛,张将军单枪匹马,恐有危险啊。” 关羽闻言皱紧了眉头,担忧道:“翼德行事冲动,不若我带些人马去助他,顺道将嫌犯一并抓捕回来审问。” “那便劳烦二弟了。” 张飞快马奔驰到城西后,便马不停蹄地闯进了唐府。 普通的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发现对方来者不善之后,赶忙向唐家的家主禀报:“不……不好了,主君……” 来禀报的侍卫俯首而拜,仓惶道:“刘使君的义弟气势汹汹地闯进府中,说要捉拿大郎君。” “还说,还说,主君若是不交出大郎君,便要将我们杀……杀……。” 唐贤心底一颤,咬紧牙关斥道:“我唐氏乃百年大族,岂是那些低贱之人可以侮辱的!” 他还没没想出应对之策,就又有一人神色严峻地闯了进来,“主君,又有一位长须将军率了大批郡兵前来。” 唐贤大怔,先前各大族之间便早有流言,说刘备深恶士族,欲将豫州世家消灭殆尽。 刘备当真狂妄至此?抑或是,他要将唐家当成杀鸡儆猴的筏子…… 怎可如此,长社唐氏的百年门楣决不能断送在他唐贤的手中!这一刻,唐贤拿出了平生未有的冷静,对着自己的贴身侍从肃容道: “速速派人去知会各家:唇亡齿寒,岂可独善其身乎?” 侍从领命而去。 唐贤死死地抿紧了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召集府中的门客部曲。” * “建安二年,时豫州新定,大族林立,豪强并起。县有豪猾者,侵假田、戮黎庶,行事无所畏忌。 及豫州刺史刘备下车,治威严,整法度,吏治为之一清。 夏七月,长社唐贤不服教化,阴集叛逆于谯。贼寇声势浩大,从者甚众。备兵寡,不能制之,遂遁走。 会太尉张晗屯兵陈留,遽发兵迎敌。晗声驰海外、威震本朝,贼惧,谋弃城走。晗以奇兵袭之,未及三日,叛乱即平。 晗宽仁厚德,克逮克容,素不喜株连之刑,遂诛首恶而释其无辜。州郡之士莫不称其仁名,念其恩德。 又颁《田律》,以定得失、断狱讼、明法度。士民感恩,咸为用命。” ——选自《谯县县志[1]》 狂奔已久的马忽然前蹄一软,毫无征兆地向前跪下去。 所幸刘备也称得上弓马娴熟,立时手疾眼快地丢了缰绳,身形敏捷地滚向旁边的空地。 “大兄!” 张飞猛地勒马,目眦欲裂地滚鞍下马,连连问道:“大兄可伤着了?” 刘备朝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宽慰道:“我并无大碍,只是马累坏了。” 关羽拧眉,凛声道:“那些士族的私兵应当是追不上来了,我们几人不如先歇息片刻?” 刘备望了望自己身后那些满脸惫色的士兵,沉吟片刻,叹道:“也好,大家都乏了,便就在此处歇一歇吧。” 奔袭已久的士兵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从包裹中拿出为数不多的干粮,默默地啃了起来。 坚硬、粗糙……这些干粮的滋味并不好,但于他们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这些士兵一边咬着粮食,一边观望着周围陌生的地形,偶尔和身边的人对上目光时,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迷茫之色。 刘使君要带着他们去哪儿呢?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呢…… “哒哒——”,幽深静谧的山谷,将骑兵奔腾的声音衬得越发明显。 有伏兵! 刘备迅速站起身来,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关羽张飞两人亦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寸步不离地护在他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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