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有些为难,“四郎,你先起来。” “宗楚客,你是不是搞错了?” “四郎与二娘乃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亲妹妹,怎会撺掇帮助乱臣贼子?” 李显问宗楚客。 “是啊,四郎与二娘与我乃是一母同胞,怎会帮助外人而害我?” 李显不解,“这定然是宗楚客蓄意陷害。” 韦香儿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三郎,重俊有如此兵力便能逼得三郎险些丧命。” “二娘与四郎兵力威势更甚于他,若他们有二心,三郎还有性命稳坐天下之主吗?” 这话的确有道理,李显想了一会儿,随着韦香儿的话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可他们不会如此。” “……” 你在这种事情上怎么跟阿娘一点都不像! 什么都信只会害了你! “三兄果然仁厚,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都对我深信不疑。” 李旦颇为感动。 小小的李隆基越来越看不懂李显与李旦,“作为兄长,伯伯当然是仁厚的。” “可作为圣人,他这样的举动只会害了他。” “阿耶心善,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姑母呢?” 李隆基对太平逼宫女皇的事情记忆犹新,“姑母连祖母都敢逼迫,更何况伯伯?” 李旦微微一怔,立刻反驳李隆基的话,“你姑母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不会发生同室操戈的荒诞事情!” “兄妹?” “仁厚?” 武曌轻轻一笑,几乎把可笑写在脸上。 ——为一朝之主者,便该清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因素。 那人有没有反心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有没有反的能力。 要不然怎会有怀璧其罪这样的成语? 武曌轻摇头,“显儿终究不像我。” “三郎乃圣人之子,怎会不像圣人?” 上官婉儿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三郎看重四郎与二娘,这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殿外的太平摇摇欲坠,意识已有些模糊。 天幕的声音她听不大清,只听了个大概,大概就是她的兄长的确是位好兄长,哪怕在这种时候,仍不曾怀疑她,而是质疑宗楚客的话。 ——多么天真而又多么愚蠢。 太平笑了一下,“三兄,你当真是我的好兄长。” 只可惜,他们终究走到对立两面。 终有一日会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有一说一,这次绝对是李显搞死太平跟李旦的最佳机会。】 【自李显登基之后,李显兄妹三人终于迎来自己的好日子,不止李显飘了,李旦跟太平也飘了不少,僭越之事多不胜数,宗楚客就是抓着这些把柄,借此诬告太平跟李旦,替自己真正的主子韦后清扫威胁。】 天幕之上,太平无声冷笑,凉凉收回视线。 然后,眸光轻转,目光落在自己一手扶持的人身上——萧至忠。 萧至忠瞬间会意,起身向前,“圣人如今已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能连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容不下?①” “甚至容忍奸贼逆臣网络罪名诬陷相王与公主?” “圣人此举,岂不是让相王公主寒心!” “这……” 李显左右为难。 【但李显是个老实人啊,是个实在人,忠言逆耳他不听,攻讦陷害人家更是不听啊!】 【这个老实人是个褒义词,人家就是地地道道心善,人家就是看重亲情,跟他爹他妈一点不像,从头到脚全仁善,丁点的杀伐果决都木得。】 【萧至忠这番话简直说在他心坎里,如果连弟弟妹妹都容不下,那他成什么了?】 【不,他就得容得下弟弟妹妹,别人说什么都不好使。】 【太平与李旦就这么幸免于难,韦后的打算全盘落空。】 天幕之上,韦后脸色铁青。 太平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天幕之下,李显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韦香儿,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一直要针对二娘与四郎?” “因为我始终牢记阿娘是如何被逼退位,而重俊又是如何兵指皇城。” 韦香儿声音冷冷,“权力这种东西,若不能握在自己手中,便终于一日会将你吞噬。” 李显皱了皱眉。 ——道理他都懂,可那是他的弟弟与妹妹,让他杀他们,他如何能忍心! 更别提彼此都是从阿娘威压之下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有共患难的情意在,要他对他们下手,与砍自己的手足有什么区别? 夫妻多年,韦香儿当然知晓自己夫君的优柔寡断,若是没有天幕预警,她定然着急,但现在,有天幕将未来之事娓娓道来,她反而不着急上火了—— 天幕会给李显当头一棒。 会告诉他,他所信任的人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三郎且看着吧。” 韦香儿道,“你的万世基业,终有一日会毁在二娘与四郎手上。” 李显呼吸微微一紧,顿时无比烦躁。 “不会的。” 片刻后,他双手捂脸,显然无比纠结,“二娘与四郎不会这么狠心,更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我以赤诚仁厚待他们,他们怎会以奸诈待我?” “赤诚?” “奸诈?” 韦香儿有些好笑,“若能人心换人心,这万里江山又如何轮得到你来坐?” “再说了,这些东西哪有大权在握来得痛快?” 【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多么诱人的东西。】 【这东西不仅韦后想要,太平也想要。】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府肃穆威严。 太平扶着小侍女的手回到议事花厅,心腹们低眉垂眼跟在后面。 “二娘,韦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不可坐以待毙。” “圣人膝下只有四子,长子三子已死,二子远在千里之外不得回,而今只有温王在京,且年幼不知事……” 心腹声音微微一顿,拱手向太平进言,“二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们置于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 太平公主眉梢微挑,面有不屑。 【虽然太平躲过了韦后这一轮的攻击,但此时的她也明白自己与韦后的关系彻底破裂,再无缓和的可能,于是两人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其中最为精彩的,当为上官婉儿劝阻李显不要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事情。】 天幕之上,李显与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但他主意已定,任谁来说不好使,气急败坏的天子抬手吩咐,命上官婉儿拟招。 “阿娘为女子,仍做了武周天子。” 李显道,“裹儿乃天子之女,如何做不得天子?”② 【可惜此时的李显,并不知道上官婉儿并不是他的人。】 【他觉得上官婉儿非常亲厚,不仅给她父亲祖父平反,追封她的祖父与父亲,而还封她的母亲为郑国夫人③,此等恩情,婉儿当然是他自己的人。】 【而且根据史书记载,上官婉儿曾不止一次劝说韦后效仿女皇④,行女皇之事,按照女皇的政令来治理国家,而且向韦后推荐武三思,重用武家而排挤李家。⑤】 【咱就是说,任谁见了婉儿这波操作都迷惑啊,觉得她简直就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自己想到的事情她能想得到,自己想不到的事情她更能想得到,根据你的心思来帮你治理国家。】 【这哪是女相?这简直是自己的张良和诸葛亮好嘛!】 【自己能否成就一番伟业就看她了!】 天幕之上,韦后李显待上官婉儿极为亲厚,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与她商议。 武曌目光悠悠,看向一旁替自己拟写诏书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呼吸一紧,笔下字迹有一瞬的潦草。 但很快,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仍是不急不缓写着诏令。 太平的意识一下比一下浅。 迷迷糊糊间,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婉儿怎会是他们的人? 上官婉儿,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人。 韦香儿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预感。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待上官婉儿亲厚,更知道上官婉儿没理由背叛自己,可听天幕的意思,似乎是自己被上官婉儿耍了。 ——这个她委以重用收为心腹的人,未来必会在她心头狠狠插上一刀。 【事实证明,上官婉儿是自己的人,这是一种错觉。】 【当然,我们这些后人开了上帝视角,能清楚知道这是一种假象。】 【但李显韦后没有上帝视角,他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上官婉儿不会背叛自己,于是,让上官婉儿起草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书。】 天幕之上,上官婉儿嘴角紧抿。 “圣人,请恕婉儿难以从命。” 片刻后,上官婉儿起身,对着主位上的李显深深拜下,“公主怎能为皇太女?” “圣人此举实在荒谬!” 【在李显韦后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他们的心腹上官婉儿毫不犹豫选择背刺。】 【根据她的墓志铭所记载,她先是辞官相逼,然后以削发为尼相逼,最后以鸩酒相逼,逼李显不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⑥】 【这段墓志铭的真实性还是很高的,那句非常出圈的“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就是出自这个墓志铭。】 【上官婉儿的这个举动,让李显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令更加难以推行。】 【试想,你的心腹都反对你,你的这举动是何等荒谬?】 【而其他朝臣也借题发挥,让李显不得不暂时搁浅这个计划。】 “这、这怎么可能!” 李显大惑不解,“婉儿乃你我一手提拔,怎会在这种时候背叛我们?” 韦香儿抬头看天幕,“因为她从来不是我们的人。” “从来不是。” 【而婉儿之所以这么做,也正是因为她不是李显韦后的人,从来不是。】 【关于婉儿的记载,史书上的内容非常割裂,有说她是墙头草,女皇在的时候是女皇的人,韦后执政是韦后的人,也有说她曾经是太平的人,但为了男人与太平决裂,彻底倒向韦后。】 【种种说法各不相同,但千年后的我们,在考古的时候发现她的立场——】 【她从来都是太平公主的人。】 烈日炎炎下,太平公主摇摇欲坠。 在听到天幕这句话,她轻轻一笑,缓缓闭上眼睛,倒在酷热宫苑。 “二娘!” “二娘快醒醒!” “快来人啊,二娘昏倒了!” 宫苑中响起小宫人们张皇失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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