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言不发的蓝熹微,金凌蓦地愣住。 不为别的,实在是那双渐渐变红的星眸使他慌了神。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失态的蓝熹微。 朱唇紧抿着,盈盈秋瞳里白雾氤氲弥漫,偏生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与第一次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一回的蓝熹微,眼眸中有一份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在肆意生长。 灵动。 “小姨,您……” “阿凌!” 又一声“阿凌”,这次来人可不是他温柔的小姨。 金凌回头,虚虚喊了句“舅舅”,抓着蓝熹微袖子的手正要收紧,突然闻到一阵清冷兰香,随后锦缎衣料滑出掌心。 “怎么了?”蓝忘机揽住身子隐隐发颤的人,没错过如画眉眼间浮现的异样情愫,好像是在遥遥无期的枯寂大道上,终得以窥见彼岸的光。 哽着喉咙摇了摇头,蓝熹微翕了翕唇,唇齿忽地尝到了一滴苦涩的液体,想说的话当即堵在心口,闷痛顿生。 在这一瞬,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重新拼接了起来。 莫家庄蓝思追说:“在您来之前,我在这听到了有人吹了您吹过的姑苏小调。” 长街拐角跟了她一路,又不作声的人。 大梵山树干后的火红发带。 以笛音来驭温宁的黑色身影。 这哪是莫玄羽。 老天也太喜欢作弄她了,或者说,是她眼前这个人太喜欢作弄她了。 他给她机会,让她误以为一份感情是可以善终圆满的,可当她深信不疑之后,他又亲手毁掉了她的一颗真心。 不夜天那一战,他当着她的面跳下了万丈深渊,完全破灭了她余生所有的期待。 再然后,她在煎熬难过的岁月里沉浮了整整十六年。 忘不掉一个已无生还可能的人,是一件无望而颓靡的事情。 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她从梦魇中乍然惊醒时,都在质问自己,如果他不来金麟台参加满月宴,就在乱葬岗和温情过日子,她再怎么痛,也不过是爱而不得。 如果她也反对他来。 如果金子轩没有救她。 如果那天她护住了江厌离。 如果。 如果他还活着。 那该有多好。 这么多日日夜夜,是万念俱灰的痛。 可现如今,让她悲痛欲绝之人,活生生地站在离她三丈的地方。 晴空万里的白日之下,除去那首姑苏小调,单看背影,她也能认的出来。 是他。 蓝熹微盯着那人颀长英挺的身影,沉沉吐出一口气:“我没事。” 这样子看上去就不像没事的。 蓝忘机冷眼看向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黑衣男子,顿时怔住。 熟悉又陌生的身形,一如十六年前那般呈锐不可当之势袭来,打破了一切的平衡。 当年的蓝熹微遇上魏无羡,不掩藏喜欢,不吝啬感情,把自己独一无二最柔软的心扉放在他面前,为他欢喜为他愁。 现在呢? 十六年过去,有些事始终都还是没有变化。 蓝熹微只要遇上魏无羡,别无他法。
第104章 情空 “蓝泱的命给了他,任他处置。”…… 夜阑人静。 魏无羡是在一阵舒缓的琴声中醒来的。 目光所及之处,是白底蓝纹样式的帐子,满室清冷兰香混着丝丝檀香,携着他昏睡前发生的事,一并席卷而来。 气急败坏用紫电抽了他一鞭的江澄,二话不说在他身前护着他的蓝忘机,明明是小辈但依旧为他仗义执言的蓝氏弟子。 还有,至始至终站在不远处,默然未语的蓝熹微。 不该的。 从前的她,哪怕被他欺骗之后,穷奇道截杀、不夜天一战,她仍是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可是这一回。 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就静静地听着他被江澄质问,静静地看着他狼狈摔倒,静静地,像一位看破红尘的仙人,绝艳眉眼间瞧不出任何情绪。 是远比当年的蓝三小姐,对待不熟之人还要冷漠的态度。 心口骤然疼得厉害。 魏无羡微微偏了偏头,看到桌案前奏琴的熟悉身影,又扫到了床头的银色面具,睫毛止不住地颤动。 半晌,他低声道:“十六年了。” 琴声戛然而止。 “像一场梦一样。” 梦里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梦大师兄,每日修习过后喝着鲜醇爽口的莲藕排骨汤,时不时跟江澄打上一架,以惹蓝忘机生气为己任,牵着那人的手四处玩乐,好不自在。 只是,大梦一场,梦中的欢愉越多,梦醒便更甚空落。 “你醒了。”蓝忘机抬眸看去,似不经意睨了眼虚虚合上的木门。 魏无羡撑着身子坐起,敛眉垂首,勉力勾了勾唇:“没想到,还能活着,蓝湛,这十六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得蓝忘机心里来火。 大梵山他不可能没有看见蓝熹微,眼下却是一句都不过问吗?那当年的蓝熹微,是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啊? “魏婴,你知不……”愠怒质问的话尚未出口,被人高声打断。 “蓝湛。”魏无羡喊了这一声后,忽地安静下来了,俊美苍白的脸庞上掠过许多复杂情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说话。 “这十六年里,她过得好吗?” 对上魏无羡的眼神,蓝忘机眉宇拢紧,转瞬又松动了几分,轻声问他:“魏婴,你敢听吗?” 不是在问你是否想听,而是直接问你是否有这个勇气听。 隐隐猜到了那个扎心的答案。 如果过得好,莫家庄那夜她喝酒岂会那样的娴熟?蓝忘机岂会来反问他敢不敢? 他不敢的,可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年的蓝熹微,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十六年前,不夜天一战,跳下山谷的人,不止你。” “还有她。” 平地一声惊雷。 魏无羡猛地怔住了,像是突然被捆住了身躯动弹不得,短短的几句话化成了尖锐利器,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 慌乱地下床朝桌案冲去,他死死抓住蓝忘机的手臂,下意识地摇头:“不会的,你在那里,怎么会拦不住她?蓝湛你骗我!” 拦住她? 蓝忘机何曾没有拦过? 当时的蓝熹微表现得太平静,呆坐在悬崖边,无声地落泪,无声地哽咽,纵身一跃的月白倩影,委实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离她最近的蓝忘机反应过来之时,拉住的只有一件披风,若非他立即掷出了避尘,若非避尘识得蓝熹微的气息,护住了她的心脉。 崖底那位浑身浴血、命若悬丝的女子,便也会如夷陵老祖一般,于不夜天身死神灭了。 “我没有骗你。”蓝忘机喉咙涩得发紧,他任由魏无羡扣着自己的手,哑声道,“所幸避尘保住了她的命,但她之前就受了伤,我赶到崖底的时候,她……” “经脉全断,只余一息。” 蓝熹微在悬崖边,大抵就已想好了。 有人拦着她跳,她也会用灵力震断全身的经脉。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活着。 是以即便避尘救了她,起初,各式各样的灵丹妙药也好,高深精纯的雄厚灵力也罢,在蓝熹微这里都是枉然,只能吊着她的一口气。 幸好蓝氏有位精通医术的长老,剑走偏锋,察觉她体内难以化解的寒气,将她放至寒潭洞的冰床之上,以寒气作为药引,一点一点疗愈她的伤。 这一身的外伤内伤加起来,把人养活,足足消耗了三年的时间。 然而蓝熹微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彻底毁掉了他们这几年来的心血。 她弃了正统的修习方式,修诡道术,好不容易恢复了一星半点的灵力修为,一夜之间尽数作废。 知晓这件事的四个人—— 蓝启仁的黑发之间银丝顿生,蓝曦臣的脸上再没出现过温煦笑意,蓝忘机寸步不离地守在晓室里,江澄参加清谈会一度没人有胆量靠近。 那时的蓝熹微像涸辙之鱼,抗拒着红尘世间的一切,只会在无法控制的疲惫涌上来后,无力地卸下防备,哭喊着两个字进入昏睡。 阿羡。 从来都是这两个字。 这样的绝望状况,持续了将近一年。 在蓝忘机带着蓝思追来看她时,渐渐有了好转,在江澄经常送来有关金凌的书信时,慢慢得到救赎。 蓝熹微内心有一扇闭合的门,门闩上挂着一把打不开的锁,即使而后江澄抱着睡得正香的金凌,来见过她后,她开始调整,开始重新认真地修习。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变好了。 但蓝忘机清楚的知道,锁被金凌打开,亦或可以说是被救了她的金子轩打开,被她没护住的江厌离打开。 那扇门却永远地封死了。 她为了金凌而活,为了金子轩而活,为了江厌离而活。 她为了任何人而活,再不为蓝熹微而活。 不夜天,那高耸的山巅之下,埋葬了不羁坦荡的赤子亡魂,也埋葬了为情赴死的痴情种。 魏无羡至死都没想到,蓝熹微这十几年是这样过的。 蚀骨疼痛撕裂般拽着他心间血肉,眼眶温度烧得离奇高,可偏偏干得好像流不出眼泪。 蓝忘机述说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他觉得自己犹如被敲了当头一棒,蓝忘机最后说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耳畔重复响起。 “你死在了不夜天那一战,她也没能活下来。” 他这一生,最爱不过一个她。 所以为了她继续如皎月高悬天空之上,为了她不被世人悠悠众口诽议,他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划上了一道道血淋的伤口,亲手毁掉了他最是不舍的这段情。 他宁愿她不爱,宁愿她因此恨自己。 蓝熹微平安喜乐,就是魏无羡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不夜天跳崖万念俱灰的那一瞬,他还是希望他的众叛亲离、他的死,能换来老天垂怜他最爱的姑娘。 可现下,蓝忘机告诉他,蓝熹微也没能活下来。 他此生挚爱,一如当年的玄武洞,他跳了,她也就跟着跳了下去。 魏无羡年少时,听说书人讲过很多爱情故事,原以为殉情不外乎是古老的传说,谁知道推翻他这一认知的人,竟是他的傻姑娘。 他低估了,也看轻了她的爱。 不知怎么走出的静室。 潮湿的乌云层叠,遮蔽了夜幕里原本的繁星皓月。 魏无羡望着黑漆漆的天,闭了闭眼睛,须臾后睁开,长眸里泛着不正常的猩红。 忽然,他整个人失了力气往后跌去,背脊重重地撞上了檐柱,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出来。 你都弄丢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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