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金氏要你给他们一个交代,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把我们两个交出去,这件事情就暂且过了。”温情看了一眼温宁,又望向魏无羡,“麻烦你要躺几天了,这根针三天以后就会失效,我叮嘱过阿叔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胡闹!”魏无羡气得头更晕,剑眉紧紧拢着,“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快拔针,拔针!” 说着就要起身,可温情的银针效力太猛,他怎么挣扎都是惘然。 须臾之后,他没再动,语气悲怆凛然:“金子勋身上的恶诅,真的不是我下的。” 温情默了默,问道:“可他们已经认定了是你,今日截杀的时候,他们问过你吗?”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啊,没问,直接下杀手,懂了吗?”温情艰涩出声,“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你找出真相。” “你是夷陵老祖,你精通邪门歪道,你没法抵赖的,事到如今,千疮百孔是谁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穷奇道那些人,还有...金子轩。” “确实是阿宁杀的。” 魏无羡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可是,要去也该是我去,控制温宁的人是我,把他变成傀儡的人也是我,是我让他杀了人,为什么凶手不去,要一把刀去?” “魏婴。”温情泫然泪下,“我们都知道的,温宁是一把刀,一把让他们害怕的刀,但也是他们用来作为攻击你借口的刀,我们去了,就没有这把刀了。” “他们也就没有借口了,这件事情也许就过了。” 没办法辩驳的事实摆在这,魏无羡痛苦地嘶吼一声:“可是你们明白,去金麟台的下场是什么吗?你不是最疼温宁了吗?” “什么下场,都是我们应得的,算起来,我们早就该死了。” 温情如释重负地道:“这些日子,是你...和熹微帮我们抢来的,都是我们赚的。” 话毕,她没等魏无羡再说话,上前在他眉间轻轻一弹。 意识慢慢开始涣散,紧攥成拳的手也慢慢散开,魏无羡死死地盯着温情他们,眼尾洇红胜火。 “话都说完了,也交代清楚了,也道过别了,那就再见了。” 温情笑了笑,眼里雾气弥漫:“这话我没对你说过几次,不过到了今天,有些话总是要说的,也请你替我和熹微说一声。”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 ...... 白纱灯笼挂满整个屋檐,飘着的焚香味道中隐约杂糅了些许牡丹花香,充斥着冷清寂静的灵堂。 温情带着温氏族人赶来金麟台请罪的消息传来时,蓝熹微已经陪江厌离在灵位前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熹微,你的伤还没好,去休息吧。”江厌离喃喃道,侧首望向脸色瓷白的人,神色三分疼惜,七分沧然。 凝眸看着神台上的檀木牌位,蓝熹微摇头,背脊挺得笔直。 “江姐姐,我没事。” 闻言,江厌离一手抱着怀中的金凌,一手握住她垂放身侧的手,啜泣哽咽道:“熹微,姐姐不怪你。” 蓝熹微没说话,愧疚与憔悴,堙灭了星眸中的熠熠神采。 “熹微,我也不怪阿羡,我知道他不会对子轩动手的,我知道的。” 此话一出,蓝熹微怔怔地低下头,盯着腕间的桎梏,裙摆晕开圈圈水渍。 “江姐姐,穷奇道温宁是失控了,才会乱杀人的。”她胡乱擦拭着脸,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串,越抹越多,“他要杀的,本来是我,金子轩是为了救我......” 说实在的,江厌离的出现,对于蓝熹微来说,是庆幸异常的一件事。 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江厌离是第一个让她体会到,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温柔以待是什么感觉。 江厌离于她,就是一位温婉的长姐。 而如今为了她,长姐永失挚爱,叫她如何自处? 见状,江厌离当即打断道:“熹微!你能活着我很开心,我相信...子轩不后悔救下你。” 她最清楚金子轩的性子,他既然知道她会为了蓝熹微在魏无羡那受委屈而动了胎气,就是明白她是真的拿蓝熹微当妹妹疼。 这次穷奇道就定然会去救她。 她没有想过怪谁,蓝熹微能活着回来,她是真的谢天谢地,至于魏无羡,她是他师姐,亦是将他带大成人的长姐,她一直都相信他。 “答应姐姐,不要再自责,不要再多想。”江厌离担忧地望向缠了纱布的玉颈,捏了捏皓腕,“就算是为了姐姐,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深吸了口气,蓝熹微整理好翻涌不息的心绪,缓缓地站了起来,朝江厌离拱了拱手,又面向金子轩的灵位深深一拜,无声地退了出去。 直到全然离开灵堂,清瘦纤细的身子终是晃了晃,素手扶上了檐柱,堪堪稳住了身形。 “你听说了吗?温氏那些人真的要到金麟台来请罪了。” “哎,金宗主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毕竟死的是金公子,这金小公子才刚刚满月就......归月仙子!” 两名金氏弟子将将转弯,便撞上了倚靠着柱子而立的蓝熹微,登时手忙脚乱地行起礼来。 “请罪一事...是何时?” 日薄西山,暮色照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愈发绝艳,可触及她苍白的气色以及脖颈处厚重的纱布时,愈发令人怜惜。 “回...回...回归月仙子,听说温氏的人已经到兰陵城了。” 蓝熹微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温氏的人,是要来金麟台吗?” “是,马上就到金麟台了。” 脚下陡然一软,蓝熹微险些摔倒。 她不是说了,不要下山,不要离开乱葬岗的吗? 来请罪就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要来? 她已经恳求蓝忘机去找证据了,为什么不再等等啊? “归月仙子!”两位金氏弟子连忙喊道,怕她晕过去,又不太敢靠得太近,“要不我们现在去叫含光君来?” 摇了摇头,蓝熹微勉强站直,垂眸片刻,道:“我没事,你们去忙你们的。” 两名金氏弟子不放心,想再说话,却见蓝熹微转身朝外跑去,月白色飞扬如夜空中的一轮弯月,皎洁无瑕,不可方物。 霎时,便没了踪影。
第97章 血洗不夜天(上) 这辈子她最美好的无…… 月上柳梢头。 蓝熹微一路撑着檐柱往房间走,夜风冰凉,吹得一双璀璨星眸结了霜似的,泰然自若地迈进房,反手将门关上。 漆黑沉寂的满室空荡,唯有零零散散的几缕清辉惶惶照亮一隅。 眼中那层琉璃终是尽数破碎,雾气来得急,也来得凶。 “熹微,作为兄长,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可作为一个刚失去嫡子的父亲,金宗主相信与否,我们心里都清楚。” “玄门百家中,想对魏公子发难的,想对温宁一脉下手的数不胜数,就算穷奇道的事,真是因为那一声多出的笛音,金公子死在温宁手上这件事,无法辩驳。” “温宁他们来请罪,除了金宗主愿意放过他们,任何人去求情都是枉然,你能安然回来,蓝氏已是欠金氏一个大人情,我作为蓝氏家主所言,早已失了最公允的立场。” 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蓝熹微靠着木门往下滑,直到全然跌坐在地上,她环住膝盖,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浸湿了整张脸。 这些话。 她讲清穷奇道截杀的来龙去脉后,蓝曦臣沉默许久说出的这些话。 不啻于是彻底摧毁掉了她心底的最后希冀。 如蓝曦臣说的那样,穷奇道金子轩的惨死,的确是与温宁脱不了干系。 如今的兰陵金氏权倾百家,金光善想要保住一个人,亦或是想要杀掉一个人,有谁拦得住? 他们不会为了那些所谓的“温氏余孽”,去追查穷奇道的那声笛音是否真实存在,也不会放弃这个能堂而皇之除掉温氏剩余族人的机会。 整整一夜,蓝曦臣的这番话在她耳边流连萦回,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没有用的,饶是她在场能作证,她的话也都是没用的。 姓温,但凡有半分嫌疑,即死罪。 而那人,会眼睁睁看着温情慷慨赴死吗? 上金麟台请罪的只有温氏族人,他没有前来,意味着肯定有人想办法让他“留”在乱葬岗了。 一根银针的事,并不难。 可药效过后,他心中又该是如何做想? 与心爱之人再难相见,再也无法继续可能的悲恸,她是尝过的,太痛了。 按理来说,她不该对让她这样难受的人仍存余情,她应该对他所有的事都避而远之,她应该尝试去忘记他的。 但是她没有。 这份早已成为了一厢情愿的感情,这份早已被人当饭后谈资的感情,她还是没有放下。 大抵是永生难忘了。 原来,还是很喜欢他啊,喜欢到哪怕他心里没她,还是很喜欢,还是不愿看到他受半分委屈苦难。 她想起了穷奇道在听到温情名字后,才渐渐恢复清明的那双漂亮瑞凤眼。 没有了她的魏无羡越来越好,没有了温情的魏无羡,还会好吗? 答案昭然若揭。 拂晓的第一缕光越过头顶洒落,不动声色地撕开了屋内黑暗的布锻。 蓝熹微愣愣抬头,眼前有些发黑。 辰时。 温氏族人...伏法命死之时。 素手颤抖着按住心口,蓝熹微脸色瓷白,艰难地喘了喘气,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闭上眼调息了半晌,随后撑地起身。 走出房屋的动作,与其说是又缓又慢,不如说她是在任凭自己的身子亏损。 春风徐徐吹来,青丝凌乱地飞扬,挡住了些许视线。 蓝熹微拢了拢鬓间碎发,一步一步地挪动,直到眼皮越来越重,停在了通往金麟台大殿的一段台阶上。 下一秒,活生生的人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向前倒去。 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刹,蓝熹微恍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熹微!” 蓝忘机回来了。 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不是,玄门百家能放过温氏之人了? ...... 魏无羡再醒来时,四肢无力,头疼欲裂,浑身仿佛被无数根银针扎着,细细麻麻的痛觉蔓延开来。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 诀别的话响彻耳畔。 “不要...不要......”哑着嗓子低喃,他几乎是滚下石床,抓着陈情踉踉跄跄朝外跑去。 空无一人的乱葬岗安静异常。 魏无羡额间冷汗不断,他一边往金麟台赶,一边在想,温宁他们去请罪,态度挑不出错的话,金光善会不会放过他们? 又或者说,拿他们来逼他出夷陵也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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