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令从始至终没有抬头正视指挥使,闻言摇头道:“大人,锦衣卫暗部只有死亡,没有脱离,属下蒙大人恩惠勾去名牌隐匿踪迹,是大人的宽厚,但属下活着一日,便永远是锦衣卫。” 指挥使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显露出什么波动。 因为事实也的确如此。 花如令早在八年前便脱离了镇抚司,锦衣卫上下所有与他曾经有过交集或合作的暗使,都只以为他死在了某次任务中,一手策划了意外的指挥使是唯一知道花如令身份的人。 当初选中花如令,固然有他心性使然,也因为他与峨眉派掌门之女情投意合,不再适合锦衣卫,但更多的则是因为——指挥使需要一双眼睛。 让她不仅仅局限在锦衣卫情报中的眼睛。 花如令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投桃报李,他懂得指挥使的需求,所以凭借着指挥使给他的新身份和最初的银两,选择了行商。 而他的七个儿子,有行商者,有策马江湖者,有在朝为官者,有边关从军者……花如令这笔投资,对指挥使来说着实是一场意外收获。 也正因为如此,在花如令第一次提出请求想让镇抚司中大夫诊治幼子时,指挥使应允了花如令,亲自前来。 “这些时日,京城有些乱糟糟的。”花如令并没有等指挥使发问,而是直接开口,语气有些无奈,“许多商路镖路都被严格把控,进城的货物也被大肆筛查,不仅物价上浮许多,商税被无端端提了两倍有余。” 其实在很多时候,最先察觉到一座城池百姓安居与否的,不是城中百姓,而是途径城池的商人与镖队。 花如令为指挥使斟了杯热茶,轻轻放在指挥使身侧桌面上。 “不过通往边关以及云城的官道尚且太平。”花如令只字未提朝政,却句句都是朝政,“云城中的大夫比之以往多了些,药材的需求也更大,不过城中井然有序,想来应当是父母官颇有手腕之故。” 云城前几个月爆发疫病,两位皇子虽然因为夺嫡之事闹得不可开交,但到底在这位圣上的压迫下没人敢对受灾的地方做什么手脚——圣上会冷眼旁观纵容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地如火如荼,却绝不会允许两人在国家大事与百姓安危上犯浑。 “西南一带……” 花如令的声音很温和,虽然年过不惑有些体态发福,但这更让他整个人藏起了年轻时的棱角,越发圆润亲和起来。 他朝着指挥使娓娓道来那些或许有用,或许无用的事情,但这些都是变化,只要是变化,便是指挥使需要知道的可能成为变数的存在。 再过去的几年里,花如令每隔一季便会向晏鸿音寄去一封私信,今日是他离开镇抚司后第一次再度见到指挥使亲临。 而依照他对金陵城的熟悉与把控,却完全不知道气质如此鲜明危险的指挥使,究竟是在何时,又是以何身份进入到金陵城中的。 指挥使静静听着,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绣春刀一般冷硬锋锐,深不可测。 “武林中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罗刹教的动静有些奇怪。” 花如令说着,然后原本的紧张与敬畏在漫长的叙说中散去了些许,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指挥使。 看着看着,他竟然觉得指挥使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一直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的指挥使转了转身子,看向花如令:“如何奇怪?” 指挥使的声音低沉森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花如令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呼吸一滞,连忙移开视线,回道:“罗刹教的教主应当就在金陵城中,并且罗刹教教众在昨日突然掳来了不少人关押在了一处宅子里,宅子的门上被印了魔教绝杀令的标记。” 西方魔教的绝杀令并不常见,但只要是印上绝杀令的地方,便意味着罗刹教不惜一切代价,势必屠其满门,鸡犬不留。 自打西方魔教进入中原,绝杀令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中原。 “不过若只是如此,倒也算不得奇怪,毕竟魔教做派向来如此,但……”花如令顿了顿,有些费解道,“此番罗刹教行事却是十分的高调张狂,也因此几乎金陵城的势力都知道罗刹教抓了哪些人,就像是被特意展示出来一样。” 指挥使眸光微动。 玉罗刹并不是一个会闲到没事找麻烦的人,至少在他对晏鸿音还兴趣满满的时候不会,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某件事上踩到了他的底线,彻底惹恼了这只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的猛兽。 ——他在杀鸡儆猴。 只不过,杀的是什么鸡,又是在儆哪一路猴,就只有身处杀局中的人才知道。 “在什么地方?”指挥使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摩挲着。 “什么?”花如令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出声之后才在指挥使的注视下明白过来,说出了一个地址。 指挥使点点头,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玉罗刹今晚……也出了门。 *** 当那团雾气出现在前厅里时,所有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于他们而言,对玉罗刹的畏惧和恐惧已经刻入了骨髓里。 玉罗刹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反而那一下一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就像是踩在他们的心尖上。 “唔~该怎么说呢?”玉罗刹的声音仍旧是那般诡异莫测,忽远忽近,似男非女,听着有种兵戈交错的刺耳感,“诸位,好久不见?” 这些被绑着的人里,只有四个人没有被塞住嘴巴。 “教、教主……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啊——属下不是唔唔唔——!!” 最先顶不住玉罗刹杀气压迫感的不是看似柔弱的女人,也不是身材瘦小的老头,而是一个八尺有余的壮汉。 白雾包裹着的手掐住了壮汉的脖子,猛然间用力之大让壮汉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么急做什么?”玉罗刹似乎轻轻悠悠地笑了一声,只不过那笑声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本座对你们过家家的小把戏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你们浪费。” “三个问题,先回答的人,本座赏他一个痛快。”玉罗刹放开扼住壮汉脖颈的手,那上一息还在求饶的壮汉,下一瞬已然抽搐着软倒在地上,喉骨被捏碎,气息虽微弱却仍尚存,“庄子外埋全尸的地方不多——” 玉罗刹在主座上坐下,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像是很感兴趣一样,慢声问道:“有谁想自告奋勇吗?” 半晌的死寂之后,有人试探性开口:“敢问教主想知道什么?” “无趣的回答。”玉罗刹低喃了一句。 下一刻,几根铜钉直直朝着说话的那人射过去,准确无误地钉入眉心,丹田,双膝,双足,哪怕这人在凄厉的哀嚎声中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葫芦,连带着绑缚的椅子一起在地上痛苦翻滚,他也依旧活着。 玉罗刹有些不高兴,兴致缺缺道:“下一个?” 鸦雀无声。 玉罗刹耐着性子等了会儿,他翘着腿看向外面的天空,并没有等来想要的回答。 积威深重且颇为任性妄为的罗刹撇了下嘴,顺手掀了桌面上茶水的瓷盖随手丟掷出去。 “唔!” 一声闷哼,是老头的脸被灌注了内力的瓷盖一劈为二,却控制力道没有致死的捉弄。 “嗯?老人家看着倒是十分面生,好似个中原人呢。”玉罗刹歪了下脑袋,有些苦恼,“方才砸到你了?抱歉啊,手滑了下。最近被人宠多了,许久未曾动手,准头是有些不太好。” 那老头儿强忍着剧痛不出声,他知道,依他们干下的事,玉罗刹决然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过是死,死前恶心玉罗刹一把又为何不可?! “中原人啊……”玉罗刹的语调有些奇怪,似是啧了一声,内力凝聚成刀气齐齐断了老头的双脚,顿时间血流如注。 老头再也没忍住痛叫出声,仅剩的眼睛死死瞪视着玉罗刹,却骂不出半个字来——他的嘴唇已经被劈成了两半,再也说不了话,只余下意味不明无法分辨的呜咽嘶鸣。 “唔,看来今晚是要耽误一些时间。”玉罗刹轻声道,“这让本座心情有些不大好。” 察觉到玉罗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长相带着西域风情的胡姬立刻抖着声音开口:“截、截杀西门一家的命令是从京城传下来的,十年前……教、教主曾经前往中原,从那时起,京城便、便有人注意到了西门夫妇……” “西门夫妇虽、虽……但他们的儿子被送了出去,至今还未能搜寻到下落,应当、应当是还活着……教主,此番妾也是听令行事,妾的夫君儿女都被握在别人的手中,实在是……实在是……” 求饶的话不敢再说,胡姬知道自己活不了,却不想让自己在意的夫君儿女也成为教主愤怒之下的亡魂。 “聪明的姑娘。”玉罗刹笑了一下,听不出喜怒,“继续。” 胡姬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汗水不住流下:“另投京城的叛徒多数是西域三十六国投诚教主的人,三十六国中有不少国君与中原皇室有交易……妾、妾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但、但瀚海国孔雀王子反叛失败后,瀚海国的国王违背了教主的命令,将教主赐下的瀚海玉佛交给了一个名叫花如令的中原人……那人现在就在金陵城!金陵花家!” 没人知道当初玉罗刹为何会庇护一个金钱、土地、族人三样皆不占的西域小国,但正是因为玉罗刹的庇护,瀚海国才有了如今的发展和地位,也正是因为瀚海国有玉罗刹赐下的瀚海玉佛,这才让他在西域三十六国中有着一种超然的地位。 但瀚海国的国王,却将玉罗刹唯一赐出的宝物交给了中原人。 这绝对可以被视作是一种背叛。 ——花如令。 玉罗刹无声叹了口气。 怎么办?又要与阿音对上了呢……这可不太妙。 “继续。” 胡姬实在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说了,但她其实是这些人里知道东西最多的。 因为除却替人办事,胡姬还曾经侍奉伺候过平南王府的主人。 她拼命在脑中搜刮着信息,突然想到情报传言中玉罗刹与锦衣卫在临安府几乎是不死不休的过节,如蒙大赦般连忙道:“妾、妾还知道一件事!” “锦衣卫明面上是陆纲做指挥使,但是暗地里还有一个真正掌握了锦衣卫势力的指挥使,没有人知道那指挥使现在叫什么名讳,是什么身份,但是陆纲和平南王说过,那个指挥使是个女——” 胡姬的话还没有说完,喉间便张开一道血痕,鲜血涌出,瞬间没了气息。 “不错。”笼罩在白雾中的玉罗刹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去,脚步轻快,似乎心情变好了不少的样子,尾调轻扬,“那便赏你个全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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