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自斟自饮了两杯酒,轻轻叹道:“他们都认为我与花郎君不般配,我足可做他娘亲了。” 婢女想劝,还没开口,就听平阳公主慢慢地道:“不必劝,本也没什么。” 不过是,很喜欢他看人的眼神罢了。 这日宴罢,平阳公主便没再邀请过木兰入府,她不邀请,木兰连在府门前转悠都不行,木兰疑惑了些时日,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又要避嫌了。 她来到长安之后,要避嫌的地方实在多得很,想来没有正经的事情上门,公主又不愿意见她,所以这门槛,就再也跨不过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木兰已经摸熟了卫府的路径,她不大习惯坐车,但骑马出行的时候会带一个马弁,马弁也就是随从的意思,马弁认路,也就相当于她认路了。 卫府这些日子的气氛不大好,因为卫青的夫人阿黎又怀孕了,木兰起初不知道这事,还疑惑于卫将军总没个笑脸,眉头常常紧锁着,还是霍去病告诉她的,她就更疑惑了,怎么夫人怀孕,将军不高兴呢? 乡下女人难产的少,干活多,力气大,胎儿轻,除了头胎艰难些,大多妇人生孩子都是很顺利的。木兰从小到大,也就听说了两回谁家的新妇难产死了,所以她脑子里还真没这种概念。 阿黎夫人前两次产子都很艰难,第二次更是伤了身子,好几年卫青都不敢和她亲近,可已婚妇人长期被冷落,心里又如何是滋味呢?这次卫青外出打仗一年多才回来,一日入夜,阿黎夫人端来一盘果子,就没离开卫青的屋子。 她的夫君,她的将军,她为什么亲近不得?卫青起初躲闪避开,可腰被抱住,背上传来点点热意,是妻子的眼泪。 他转身抱住了妻子,给她擦去泪水,夫妻渐渐情浓。 不想数年未亲近,一夜就开花结果,阿黎夫人体弱,发现有孕时已经微微显怀,难以下胎,医者都不敢用药了,只让卫家多多供奉生子神。 这年头对医者也没什么苛求,要知道,前段时间木兰来长安第一次生病,烧得晕乎乎躺在床上,刚喝了一碗苦苦的药汤下去,忽然从窗户外跳进来两个披头散发的鬼神模样的人,两个人围着她尖叫大喊跳圈圈,其中一个手里还挥舞着棍子打了她几下,折腾了好久,然后又原路折回,跳窗而走。 木兰没给吓出个好歹,是因为她带兵打仗那些日子,见过的冥场面太多,等病好一些了,她才弄明白,那个是为了惊吓走她的病,专程请的据说很灵验很会驱病的巫。 巫和医在这年头看来是一回事,救得回来是巫医神通,救不回来那就是命了。 雪上加霜的是,卫青甚至无法陪伴妻子生产。 匈奴大军如同刘彻预料的那样再度来袭,天气渐寒,兵马齐备,卫青和木兰被命各领一军两万人,在朔方郡集兵,卫青兵出云中,木兰自定襄出发,两支大军左右包抄来袭的匈奴三路大军,在战局上呈现一个(lll)形的包抄形态。 卫青是(lll)里的(,木兰是(lll)里的),这一次是有具体目标的战事,为了避免新将带兵,再次失途,刘彻起复了赋闲在家的李广,李广立即响应,但要求了一件小事,将曾经欺辱过他的县尉送至军中,刘彻直接同意了,他知道李广是要报复,报复就报复吧,有时候刘彻真觉得李广挺有意思的,像个有仇必报的古时侠客。 李广年轻时跟从文帝,文帝就说过,假使李广跟着高祖刘邦,成为万户侯不在话下,刘彻觉得自家祖父可真是一肚子坏水,李广可能还以为是夸他呢。 可惜,老侠客,你不合时宜呀! 刘彻还让几个方士各自给这两路大军算卦,尤其给李广算了算,结果极好,云从龙,风从虎,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岂不是说,李广会得到赏识并且被重用,得到很好的结果吗? 可是……刘彻想了想木兰的年纪,又想了想李广的年纪,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他本来也不是非要把李广塞进木兰帐下的,但李广的卦象只和木兰对得上好结果,如果跟着卫青,这老将军的卦象没有一个好的,刘彻信这个,也不是全信,但既然正好要给不识途的新将配个老练人手,又为何不能是李广呢? 命令下达,出兵也就是明日了,刘彻让人把霍去病叫来,当真赐了他两个手艺很好的庖厨,霍去病这几日意气风发,他花重金置办了盔甲武器,刘彻没有赐这些,但命人牵了两匹御马赠给他。 霍去病想要谢恩,被刘彻按住了,他叮嘱道:“战场上危机四伏,不可轻易涉险,朕为天子,盼你立功得侯……我为长辈,却只想你平安归来。” 帝王神情郑重,霍去病愣了一下,嗓子里有些发痒,许久,闷闷地道:“知道了。” 少年跪地而拜,抬头说道:“臣必立功得侯,我必平安归来。” 刘彻叹了一口气,把霍去病扶起来,又给他正了正衣襟,说道:“回去吧,今日早些休息,行军的苦,也不知你吃不吃得下。” 霍去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刘彻又让人去叫卫青,他近日得了韩说,韩说柔媚乖巧,视他为天,陪伴久了难免生出些怜爱之情,他知道这是为了分散他对卫青的注意,平阳公主甚至没有掩盖丝毫,可明月高悬在天,又岂有被萤火勾走心弦的道理,不过是他想通放下了。 动念人之常情,止念万世明君。 卫青仍旧有些不安,他这些日子回到长安来,几乎没经历愉快的事,妻子有孕,而且很可能再次难产,他却不得不奔赴战场,虽然心中不舍,但为将者需要这个觉悟,可单独面见天子,难免又叫他想起上次的事。 刘彻直接说道:“仲卿,不必疑虑,你与朕相识久矣,朕不相瞒,对你确实有些意念,但朕想,高祖身边相伴着无数英杰,他也爱男子,为何没有沾染一人?” 卫青愣住了,好半晌才道:“臣、臣不知。” 刘彻仰望高天,过了许久,才道:“留侯张良,酂侯萧何,陈平以貌美心狠闻名,甚至……淮阴侯盖世英武,我那祖上,当真不曾为一人动心过?” 卫青甚至向后退了一步,他觉得天子疯了,都开始臆测开国高祖了! 刘彻笑道:“可高祖反而宠幸下卑小人,终其一生,身边男宠不过一二阉奴而已。” 刘彻走近卫青,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道:“朕知高祖,英杰可用之,不可轻辱之。” 卫青甚至忘记避开天子的视线,他脊背犹如过电,眼中泛现光芒神采,直视着刘彻的容颜。 刘彻再次拉住了卫青的手,握得紧紧,然后一下子松开,他轻轻拍了拍卫青的肩膀,说道:“朕今日,与卿交心,出了这个门,就把前事忘记吧。” 卫青想要跪地行礼,他眼里已经带上了泪光,刘彻却扶住他,给他理了理衣襟,笑道:“去吧,叫振武侯进来,朕还有话交代他。” 卫青擦了一把泪,出门去叫木兰了。 刘彻脸上的笑淡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等听到脚步声,就又恢复平缓的表情,看向进门而来的木兰,他的振武侯。 木兰老老实实地行了礼,刘彻和气地笑了一声,叫她起来,带着她走到窗前。 天子笑意轻缓,亲近地说道:“朕有一件私事,要交给你办。” 木兰连忙道:“臣必尽力。” 刘彻笑道:“侍中韩说,这次随你一道出征,他是朕的近人,若有功劳,分薄他些,可能做到?” 木兰愣愣点头,就是说,打仗的时候有胜机,派韩说上去打呗。 将事情安排完,刘彻想给木兰理衣襟却发现她的衣襟整齐极了,这手停滞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地道:“这一次,若能得功,朕会恩荫你的兄弟,如同卫家。” 上次卫青得功,刘彻便封了他的二子为侯,这次同样给了木兰承诺,她若立功,兄弟同侯! 木兰挠了挠头,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她看着天子亲切的面容,不自觉地开口说道:“陛下,我阿弟不需要恩荫,我想为自己以后求得一次赦免。” 刘彻眉头一挑,只道:“好,朕不问,但朕答应赦免你一次。” 木兰离开的背影像是要蹦跳起来了。 刘彻微微摇头,心里却也有几分好奇,这个本本分分的少年将军犯了什么事情,值当一个侯位来换?
第34章 临出征前, 木兰把府邸里的事都交给了老里正和阿彩,犹豫了许久,才去找了花母, 让她有空多去看看阿黎夫人。 花母觉得自己和那种贵妇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木兰想了想,小声地道:“卫老夫人不喜欢她,卫将军要离开长安了, 我怕阿黎夫人过得委屈, 阿娘你不是很会开解人的吗?” 花母在村里是比较喜欢凑热闹的,谁家闹起来, 她都第一个过去看,偏偏嘴皮子是全村最厉害的, 村里妇人都躲着她走,阿黎夫人柔弱,从不与卫老夫人争执, 身边若能有个厉害长辈陪伴,她觉得卫将军应该也能安心打仗了。 嗯……木兰又警惕地道:“但是你不要收阿黎夫人的东西!” 花母心中一动,还会送她东西? 她故作不愿意,又被木兰劝了几句,才勉勉强强地点头, 不就是多陪陪一个怀孕妇人嘛, 她怕什么,她可是村里有名的接生婆! 就是要的价很黑心, 别的接生婆要鸡蛋, 她要一只鸡, 所以别人都不大愿意请她,除非很要紧, 她两三年都接不了几次生。 将事情安排完,木兰收拾了一些用得着的东西,骑兵通常是一人两马,重骑兵是三马,因为马的体力消耗很快,所以骑兵是要换着骑的,木兰的马厩里就有三匹御马,她只带了两匹走。 天子命她为将军,赐了盔甲兵刃,一轻一重两套甲胄,一长两短三把兵刃,都是宫里的技艺,至少木兰穿着重甲不觉得喘不上气,穿着轻甲行动也自如,以前的铁甲还真没这个好。 因是到朔方郡集兵,从长安出发的一路上,还是和卫将军一起走,清晨出发,到了中午已经看不见长安的轮廓了,木兰心中,却并没有留恋的情绪,她一直是个不恋家的人。 黄土飞扬,战马蹄踏,一瞬间回过神,才像是属于她的真实。 长安渐远,像醒了一场富贵迷离的梦。 卫青今早和夫人惜别,这会儿还有些不安,只怕这是最后一面,一路都很沉默,霍去病一早被母亲卫少儿拉着哭了一场,心头略软,但这会儿离开长安,也觉得天高地阔,心情渐好,这一行将军带百十亲兵,情绪最稳定的,也就是他和木兰两个了。 霍去病带的东西是真的多,他不光带了两个庖厨,还带了不少蹴鞠球,这玩意儿工艺繁复,而且易坏,路上可没处去弄,骑在马上踢不了球,他一只手握缰绳,一只手盘着球玩,木兰向他要了一个,在马上颠来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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