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合兵有功,受封关内侯,食邑两千户。李广父子双双加封食邑一千户,霍去病益封五千户,木兰益封五千户。卫青那里立功的将领只有两个,一个是分兵合围有功的赵破奴,同样益封一千户,还有一个是公孙敖,看在卫青的面子上,刘彻心情极佳地给了他一个关内侯爵。 长安权贵没有不眼红的,不是谁家祖上都有万户侯,长安勋贵之中多的是家族世代传下来的一千户小侯,只是跟着大军出去转了一年,几乎是有名有姓的将领人手受封一个侯爵,这大汉的侯位几时像现在这样泛滥?上一次大封功臣,那还是高祖开国! 对于这种进谏,刘彻不光不听,还每一册竹简都要翻开来仔细品读,正常劝谏放到一边,说的比较难听的降职起步,骂得很难听的打入廷尉狱,严查祖宗三代,但凡有一丝违法乱纪,这人有福气了,廷尉狱中有最好的快刀手。 最开始,卫青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刘彻打着灯笼在宫中绕着圈走了半夜,直到累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才幸福地入睡了。 第二波战报传来的时候,刘彻已经在宫里宫外发了十几天的疯,连最不受宠的不识字的妃嫔都知道仲卿两个字有多少笔画,朝堂上的官员更是被天子轮番轰炸,给刘彻建造帝陵的官员一天里收到了三封天子加急诏书,让在帝陵边上为卫青建造一座陪陵,以阴山为形。 收到霍去病和木兰的捷报时,刘彻那股喜悦的后劲已经慢慢下去了,人高兴了太久精神也会疲乏的,所以刘彻固然已经知道这次大捷肯定是好消息,但还是平稳着心态打开了绢帛。 然后他咕咚一下就向后仰躺了。 醒来的时候,刘彻就两眼望着幔帐,问身侧的宦官什么时辰。 宦官连忙说亥时了,从天子早起接到捷报昏过去之后,他一直昏到晚上亥时,几个医者来看过,都说先不叫醒为好,因为天子已经连着很多天精神极度振奋,没有睡几个好觉,这会儿其实不算昏过去,属于睡过去了。 这一整天的睡眠下来,刘彻睁眼的时候精神极好,看着眼前的幔帐,他捂着心口道:“朕做了一个梦,梦见去病和木兰打没了左贤王,杀敌九万,还俘虏了大单于。” 宦官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天子,“陛下没、没做梦啊,这不是今早的战报吗?” 刘彻踏实了,他这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下半夜的时候开始到处叫醒宫妃,警惕询问她们是怎么知道朕的冠军侯和武安侯打了大胜仗的。 第二天,刘彻乌青着眼圈开了朝议,询问百官是怎么知道匈奴快被打没了的。 这一个冬天,许多官员上朝如吊丧,每天木着脸听刘彻吹他的三个心肝宝贝,在这样满朝的赞誉声中,太子刘据的地位越发稳固,即便宫中又诞生了一名皇子,也没有影响什么,刘彻只在皇子诞生当日去看了一眼,回来就忘在了脑后。 卫青回来得最早,因为他返程快,回到汉郡之后又停留了一段时间为士卒计功,木兰和霍去病这一路军回来得慢,直到元狩五年的春三月才回到长安。 回长安的第一天,木兰沐浴焚香,整肃衣冠,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前往宫中求见天子。 她就是不来,第二日朝会刘彻也要叫她来的,空着手吹了一个冬天了,好不容易熬到人都回来了,这可不得当着群臣的面大加赞扬一番? 不仅如此,刘彻已经琢磨着要给木兰个官职了,大司马本是定给卫青的,但他这几年又有一些偏向霍去病,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呢,基本等于年轻版的自己,木兰的功绩也很耀眼,可夹杂两人之间一比较…… 刘彻摸着良心想,木兰实在是个倒霉孩子,生不逢时啊,若没有卫青,他会成为卫青,若没有去病,他会成为去病,可他有卫青也有去病,木兰样样都好,可样样都不够惊绝。 饶是如此,刘彻对木兰也是十分偏爱的,很快在未央宫正殿接见了木兰,一见到木兰,他就上前几步拉着木兰的手,感叹道:“到底黑瘦了些,这么多年了,实在辛苦木兰。” 木兰本来准备跪拜的,被天子拉住了,她想开口,刘彻又叹道:“那年初见木兰,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呢,谁想过有今时今日,当初那个孩子,也挑起家国重担了。” 他越是这么说,木兰的头越低,天子如此夸赞她,她今日却是来卸担子的。 刘彻拉着木兰的手往正殿里走,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神情真挚动人,丝毫看不出先前还在殿内琢磨木兰生不逢时。 跟着天子进了正殿,手被松开,木兰也松了一口气,顾不得殿内宦官宫娥,当即下拜行礼,重重向天子叩头,道:“陛下,臣有一事欺瞒已久,如今侥幸为陛下征战得胜,心中惶惶,求陛下宽宏。” 她如此说了,自然不会再犹豫,也没那个叫天子先宽恕再说事的谋算,再次叩头一礼,“陛下,臣幼时家中无男丁,以女充男养大,后来征兵到家门口,那时父残弟幼,无奈从军,到今日已有十一年。” 天子没动静,木兰不敢抬头,语气逐渐沉重地道:“臣日夜惶恐之至,最初只为一家活命才替父从军,后来步步高升,便渐有私心,想打完和匈奴的这场决战……如今心愿已成,臣不敢领受勋爵食邑,陛下深恩,怕此生难报。” 刘彻愣了有一会儿,逐渐调整好了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问道:“此事平阳公主知晓吧?” 木兰低头,“臣那时请公主隐瞒此事。” 刘彻又问:“去病也知道吧?” 木兰想到霍去病,亲也亲过,抱也抱过,摸也摸过,他怕是知道得最清楚不过,想到这里,她轻轻点头。 刘彻于是懂了,怪不得他教了去病那么多手段,啥也没用上,看来是早就知道心爱的是个女子,和人家两厢情愿,只瞒着他这个孤家寡人了。 一种儿大不由爹的恼火升起,但就这个事本身吧,刘彻没怎么生气,木兰那时不替她那老父从军,一个残腿老头去了军中能做什么?木兰不从军又待在家里干什么?嫁人生娃吗?哪个男人这么有脸,损他一员大将! 他只觉得奇,行军打仗,男人都不容易,木兰甚至还是平民出身,征发兵入伍,竟也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当然,这要归功于他的识人之明。刘彻想想都觉得自己太英明了,像他这样的英主,自然不会因为什么男女之别就收回赐下的封爵食邑,刘彻甚至亲自把木兰扶起来,替她拍了拍灰。
第101章 对待有才华的人, 刘彻实在是个非常宽容的君王,他主要是觉得这事他又没吃亏,总不能因为一员大将是女子, 那么多的战功就不算数了, 匈奴人也能活过来打仗了。 甚至对他这样的君王来说,别说将军变成女子了,就是枕边人变成男人……那更刺激了啊! 至于肯定会有朝臣跳出来反对, 刘彻也不觉得麻烦, 他是很喜欢和臣子斗智斗勇的,不然这一天天的闲着也没事, 何况比起木兰的这点小事,他最近还准备搞个大动作, 够让朝堂震半年了。 刘彻亲自把木兰送出正殿,让她回去不要多想,功名利禄都是她应得之物, 没有收回的道理。 木兰设想过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她想过会失去一些东西,除去身外之物,或许还有其他的,她想过也许天子不问罪她, 但要她不再出现在人前, 她和霍去病之间的感情大约也要断掉,但她还是决定来坦白。 她想要作为一个女子活在这世间, 至于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如今还朦朦胧胧不大懂得。 如同十三岁那年从军, 踏上征途时,她凝望着卫青的背影和飘飞在草原上的军旗, 她逐渐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不为功名利禄,而为给世间留下这样的背影和旗帜。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阿彩上前来迎,木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脸,她轻声道:“阿彩,我向陛下坦白了。” 这话没头没尾,阿彩本不应该知道木兰说了什么,但她脸色骤然起了变化,木兰张开双臂抱了抱她,笑着说道:“陛下没有怪罪,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替我隐瞒。” 木兰起先有过怀疑,但一直没有确认,直到今日她焚香沐浴时听见外间阿彩在赶人,想到自己这几年在府中洗澡时身边从来不会出现外人,心中那根弦忽然就动了动,她因阿彩是天子眼线一直对她有些芥蒂,直到后来想开了,到今日才发觉阿彩为了她做了这许多事。 阿彩噎了一下,才别扭地小声道:“谁替你隐瞒这杀头的祸事,我也是才知道的……” 木兰又抱了抱她,见到不远处路过的陈大陈二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难得有些顽皮地朝她们招招手,陈二吓得转头就跑,陈大僵在原地,木兰过来也抱了抱她,陈二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出一张惊恐的脸。 木兰哈哈大笑,身手敏捷地冲过去,一把拦腰抱起陈二,笑得像个疯子似的,低头对陈二道:“来,解了我的发冠。” 陈二连忙伸手去解开她的发冠,木兰摇头晃脑地把头发晃散了,放下陈二,又跑过去寻三娘子,三娘子刚洗了澡,正在洗衣服,猛然从后面被人抱住了,吓得举起洗衣棍就要打,木兰慌忙松开手就跑,三娘子追了几步发现这披头散发的人有些眼熟,迟疑着停下步子。 木兰在府里皮了小半个时辰,逢人便说,没多久除了在外头的,府里的人基本都知道自家主君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刚才去面见了天子,得天子赦免的事,主君平时多沉稳的一个人啊,现在抱着一只小狗在府里到处撒欢。 老里正这两年眼神不大好了,耳朵却灵便,听间外头说话,还没听明白呢,木兰跑进屋子里来,把小狗塞到老里正手里,笑道:“祝老爹,陛下知道我是女儿身了,我再也不用当男人了!” 说完又往外面跑,老里正和小奶狗面面相觑,随后老里正抱着小狗感叹,这上岁数的人啊,先是眼睛不好,现在耳朵也出问题了。 花父花母起初听闻这事第一反应都是惊惧,等听到天子赦免才好了一些,富贵的这些年,他们和木兰一直是不冷不热地处着,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据说满府里撒欢的女儿来和他们解释,老夫妻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享富贵吧。 武安侯府里的喜事因为夜晚到来而更热闹了,府里的小女郎和小郎君回来了,翠兰路上听来接的车夫说了这事,但一时不敢相信,她从小到大的亲阿兄怎么会是阿姐呢?她拉着宝儿很慌乱地一直在说话,宝儿则是呆愣地听着,姐弟二人到家的时候,站在府门前都不敢进去。 木兰披散着头发,精神奕奕地站在院中,只差再舞一套剑法,听见外间有动静,知道是弟弟妹妹回来了,大步出门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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