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婆子见是宝二爷,唬得什么似的,讪笑道:“二爷回来了,大家说笑呢。” “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她纵口角锋芒些又不曾得罪你们,万不该受此中伤。” 婆子们心里撇嘴,晴雯动辄打骂下面的人,得理不饶人,得罪的人少了?只她们不敢与宝玉顶嘴,忙不迭点头,又听宝玉问:“你们适才说的撵出去是怎么回事?谁被撵走了?”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讷讷道:“便是二爷屋里的晴雯……上午叫太太身边吴兴家的架出去了。” 宝玉闻言心中大骇,呆立当场:这是哪里起的风?晴雯怎的被太太赶走了? 婆子们生怕叫他记恨上,见状你搓我我搓你一溜烟跑了。 宝玉也不管她们,只记挂晴雯从小娇生惯养,这几日病恹恹的,出去没个亲人爱护,现在不知怎样呢。 想着便要找去晴雯家,又琢磨该找老太太求个恩典待她病好后再将她接回来,这遭就当出去养病了。两边都顶要紧,一时竟左右为难,不知先做哪桩。 宝玉这两年还是有些长进的,他想了半晌,到二门找来李贵,嘱咐他先请个大夫去晴雯家看看,自己则一路向贾母院中而去。 此时王夫人也在贾母这边向她说明晴雯之事:“下面报上来她病了许久,总不见好,谁知是个什么症候?可恨她瞒着不叫我们知道,宝玉本就身子骨不健壮,真有什么如何经得起她拖累?我是一点不敢拿他的身体赌的。” “且这丫头行事太过轻狂,哄着宝玉将好好的扇子撕了不知多少,带累宝玉遭人嫉恨,差点、”说到这里王夫人心火又起,闭嘴默默捏着念珠调节了好一会子,才说:“所以我就赶着叫她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她进来1。” 贾母见此如何不知她已明了赵姨娘马道婆之事?这事她虽做主压下去了,赵氏也在佛堂数佛豆数得头昏眼花,但她这个儿媳妇把宝玉看得眼珠子似的,心里肯定还憋着气呢。 便是她自己若不是为了三丫头和环小子也不会轻饶了赵氏去。 如今有个给她发泄怒火的由头,她也不好说什么。 贾母淡淡道:“往日看她也是个好的,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皆不及她2——你自己生的那个孽障还不知道么?小小年纪爱好得很,我看中她做得好针线活儿才给了宝玉,没想到这丫头也养得行事不知体统起来。既如此打发出去也罢,省得日后闹出更出格的事来。” 贾母也有气,她这么大年纪了,不过多疼宝玉些府里的人就视其为眼中钉,明着不行便暗着算计,可恨这些小丫头们也不知为主子分忧,一个个淘气得很。 一时宝玉跑进来,人未到声先至:“祖母,求您个事——” 没想到转过屏风就见王夫人也在。 宝玉惴惴道:“太太。” 王夫人估摸他要找老太太求晴雯的事,先拿话堵了他的嘴,板着脸说:“你们也太不把府里的规矩当回事,你屋里那个病了的丫头我作主挪出去了。且我听说她做事最是懒怠,难管教得很,既如此以后也不用再进来了。” 宝玉见她面有怒色,言语间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自知晴雯之事不能挽回,遂求救似的看向贾母,抱有最后一点希望:老太太往日也喜欢晴雯的为人,肯定知道她分明不是那样的。 贾母摩挲着宝玉的背,说:“听你娘的,日后屋里丫头不够使有好的我再给你挑一个。” 晴雯就很好,别的他也不要。宝玉低着头嗫嚅两句,看来求老太太也不成了。 王夫人说:“你不必为这些小事分了精力,回去好好念书才是正经,仔细你老子明儿问你。” 宝玉垂下眼睫,神色郁郁的回到房中,一头歪倒在榻上。见角落还有晴雯绣了半截的活计,上面所绣的海棠花一如既往的栩栩如生,而绣海棠的人却不在,一时竟有物是人非之感,呆呆的流下两行泪来,任由袭人如何劝都止不住。 袭人只得道:“你既舍不得她,待太太消气了再去求老太太将她接进来就是,仔细眼睛哭皴了。” “老太太也不让的。”宝玉将此前贾母、王夫人的话说了,“晴雯这一去万不能回来了。” 袭人听说他已经求了老太太,且老太太、太太都不让晴雯回来,心里一松——这屋里就属晴雯最爱挑她的刺,如今倒好。 宝玉喃喃道:“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偏要打发她出去做什么?这一遭到底是何缘故?”晴雯只是偶感风寒,眼见着过两日就好了,哪里值当太太这么大阵仗。 袭人少不得拿王夫人不喜丫头容貌出挑言语轻薄者说事,宝玉默默无言,这又是一项无解的问题:老母亲与自己的爱好不一致该怎么办? 半晌他说:“你将晴雯往日攒的细软物什收拾出来,再或有咱们常时攒下的钱拿几吊明日我打发人给她送去罢,她哥哥又是那样一种人,且不知日后怎么样呢。” 袭人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岂是那样小器的,早拾掇好了,你别管这些,我找人悄悄送过去便是。” 宝玉私心想着明日去看看晴雯,只自己揽下,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婆子催促才各自睡下。 翌日午间他先在贾母处转了一圈,又说要去林家找林表兄,贾母如何不允,两边都是熟了的,嘱咐他不许骑马便放了人。 宝玉悄悄地吩咐李贵先到下人房晴雯家,本还怕晴雯兄嫂在家不好说话,谁知屋里一个人影也无,掀开草帘进去就见晴雯正在芦席土炕上挣扎着朝炕头炉台伸手,那里摆着破碗破壶。 见宝玉进来晴雯又惊又喜,瞬间泪流满面,悲痛不能言。 宝玉亦是泪水直流,知道她口渴,取了炉台上的破茶壶倒茶,里面哪里有茶?只得一碗冷冰冰的凉水。晴雯顾不得水凉,狠灌了两口才算活过来。 宝玉环视一周,这里的条件不说比原来的住处,便是府里的杂物间都比这舒适。又见桌上有两包药,忙问:“昨儿我叫李贵请大夫来,大夫怎么说?这药是大夫留的?怎的不熬来喝?” 晴雯半靠在炕头,恹恹道:“他们哪个管我?我渴了这半日连水都喝不上一口呢。”便是大夫来了怕花钱都要撵走,亏得李贵付了钱,“你带的是什么?若是里面有钱便拿出来替我还给李贵罢,昨儿多劳他替我奔忙。” “都是你往日攒的东西,我叫袭人收拾了悄悄带来的。”可惜多的东西都被吴兴家的搜走了,宝玉心疼的说:“旁的不管,你先养好病罢。” 听说晴雯没喝上药,又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药罐,还是李贵在外面劝道:“二爷,仔细一会儿人来了,您将药带出来晚点我找个婆子熬了给晴姑娘送来倒便宜。” 晴雯精神头好了些,见状也劝:“你快回去罢,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有你来看我这一遭便是死也甘心了。”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宝玉捂住她的嘴,眼眶微红。 因着李贵昨日请来大夫,知道有宝玉关心她,晴雯心里不至于如原书那般绝望。但她聪明绝顶,自己平白顶着狐狸精的名头被赶出府,以太太的脾性日后再不能用她的。她根本想不出前路如何,索性死了倒干净。 只舍不得宝玉。 “我担了这个冤名,咱们再不能在一处的。抽空儿你来见我一面两面,咱们说说话儿也就罢了。”晴雯哽咽道:“咱们往日好好的,不想凭空生出这一节来。” 外面李贵见远远的似有人来,催道:“二爷,有人来了,咱们先回去。” 晴雯咳嗽着叮嘱:“你把那包东西先替我收着,放在这里也用不到我身上。”白白便宜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多浑虫。 宝玉只得将东西收了,又拿了药包红着眼眶说:“你好好的,我之后再来瞧你。” 晴雯点头,抻长脖颈念念不舍的目送他出去,半晌力竭跌倒在床。 宝玉闷闷不乐的抱着小包袱出门,李贵问:“二爷,咱们可还要去林表少爷家?” 是以林隽下班便在门口捡到一只垂头丧气的贾宝玉。 他好笑道:“怎么不进去?” 见他回来宝玉忙跳下车,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101章 谈心x2 林隽将他带到书房,先与他上了一碗巧克力奶。吴氏商队现在与他长期供应橡胶汁,知道他喜欢新鲜事物,当地特产的可可豆也为他带回来一批。 当地人将其焙炒后制成一种名为“苦水”的饮料,味苦难饮。商队只是试探性地带回来一些,谁知磨粉后加糖冲兑却成了这般醇香浓郁的甜饮! 商队负责人也是个钱串子,亲口尝过后直呼又是一样能赚钱的好东西。他已经摩拳擦掌的预备下次出海要多多的囤备可可豆,除了果实,植株也要带回来试种,大文拥有本土的可可树很有必要! 想必不久就能看到可可豆在大文流行起来哩。 林隽促狭的教授德福制作‘朱古力’,成品虽黑黢黢的有些像药膏,但德福尝过后一张严肃的黑脸难得泛起笑容:大爷说得不错,朱古力果然是甜滋滋的。 他现在对制作巧克力怀有巨大的热情,林隽承诺等他技术成熟后就在京中给他开一间专卖朱古力的铺子呢。 这边宝玉端起热奶抿了一口,柔滑的巧克力奶流入胃袋,总算安抚了他焦躁一日的心灵。他顾不得询问这是什么新鲜饮子,叹道:“林大哥,此前你在宿州告诫与我的道理,我现在才体会其中滋味。” 哦?小伙子又有心事了? 林隽侧身转向他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让我听听少年宝玉之烦恼是什么捏? 林隽长相好气质佳,是宝玉最爱与之亲近的那类人。但他身上的“光环”太重,既是学霸又是黛玉哥哥,即便他为人风趣宝玉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是以两人关系并不亲密。 而他沉稳强大的气场又叫人格外有安全感,让宝玉心生向往,虽说理智上自觉不该打搅林隽,但遇事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与林隽商量呢。 宝玉断断续续的将晴雯之事说了,丧气道:“她为人单纯,撕扇是我鼓动她做的,如今却因为此事叫她蒙冤受过。” 来林家前宝玉偶然听见一些风声,之后百般缠磨李贵才从中问出实情,宝玉当即如遭雷劈:晴雯被撵虽起于吴兴家的告状,但千头万绪还是自己为哄她一乐故意拿扇子叫她撕着玩的缘故。 因为撕扇惹来赵姨娘嫉恨,因为姨娘忿忿不平才有马干娘一节,因为有马干娘使坏才勾起太太怒火——而最终承担她火气的却是无辜的晴雯。 林大哥曾说管好自己不给他人添麻烦就够了,现在却正是自己给晴雯带来了灭顶之灾。 若袭人是陪伴他的大姐姐,那晴雯便是宝玉偶尔都要退让包容的小妹妹。他惯常爱护姑娘,如今却有一位亲近的姑娘因他一时出格之举被赶出荣府,他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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