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先生说话还挺好听,哈哈。”就是普通呗。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八股文体裁严格,题目又难出新意,翻来覆去的在四书五经里选题,写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林隽擅于安慰自己:寿朋先生精于制义,他口中的质朴必然不是普通质朴。 见他没有受到打击,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寿朋心生好感,暗道此子心性坚韧,原本看在沛之的面子上接待他,现在倒多了些对优秀后辈的赞赏。 他来了兴趣,好奇的问道:“你不缺文采,怎么策论写得好,时文却有失水准?” 其实时文也算达标,只是有策论珠玉在侧,显得时文略普通起来。 一般人被这样问,要么惶恐谦卑要么表决心下次努力。 林隽却一副苦恼的样子说道:“不瞒先生,我见了策问便觉得清爽,答题就自然天成;见了时文便觉得无趣,下笔就索然无味……” 猛不丁听到这番‘清新脱俗’的言论,寿朋嘴角一抽,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主要是寿朋年轻气盛时也这样思想‘叛逆’过,咳,虽说他擅长写八股文,但不代表他喜欢八股文啊。不得不说,这小子讲到他心坎里去了,时文可不就是呆板无趣么。 寿朋像是被熊孩子的歪理带偏的家长,无语片刻,只得拿起科考大棒压制:“……一派胡言!既然它如此面目可憎,你还考不考科举了?” 林隽讪讪,敏锐的察觉到寿朋喝斥下暗藏的亲昵。他最擅打蛇随棍上,讨好的说:“要考的要考的,师叔祖,您教教我呗。” 眉眼堆笑,一副向自家长辈撒娇的天然姿态。 “……” 寿朋有点被他这声自然而然的‘师叔祖’取悦到了,压下心中欢喜,没好气的说:“沛之一向稳重,怎么教出来的儿子却是个跳脱的?” 林隽挂着讨喜的笑容给他倒茶,拍马屁道:“所以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来拜访您呢,有您这个时文大手教导,我的文章定能更进一竿!” 寿朋傲娇的哼了声,眉梢透出得意,指点他:“你基础扎实,善于考据,好处是言之有物,内容充实。然则过犹不及,考据繁复倒显堆积典实,失之自然了。” 翻译过来就是有些矫揉。 林隽受教点头。 “依老夫所见,你的文章不出意外已能合格。只是近日之考官好文风藻丽者甚众,想要获得阅卷官青睐,博取优秀,尚欠火候。” 听到这话,林隽美滋滋,这就及格了啊,稳了稳了。 寿朋看出他的心满意足,轻嗤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小子,就这么点追求?一个‘合格’就满意了?” 林隽内心比比,要不是为了科举,谁愿和八股文纠缠哦。 想是这么想,说出口却万万不能的,他摇头道:“学如逆水行舟,自然要奋力前行,还请师叔祖赐教。” 寿朋摸着胖猫,看他面色诚恳,这才满意点头:“你精于命意,立局巧妙,这点便超过多数人。只需去繁就简,造句上稍加雕琢,文章便可更上一层楼。” 这‘命意’‘立局’‘造句’就相当于现代的中心思想,布局谋篇,遣词造句。 林隽摸了摸鼻子,试探着说:“词句过于精卓,难免显露刻意,不好拿捏呀。” “笨,你不会在细节上下功夫么?” 林隽眼睛亮了亮,也不怕他,亲亲热热凑过去:“师叔祖,您写得好,有什么窍门分享下呗?” 面对晚辈的吹捧,寿朋显然十分受用。 他干咳一声,眯眼传授经验:“这个嘛,音调、平仄的安排很有讲究,文字呢须有数行整齐处,数行不整齐处5,疏密有度,看着才赏心悦目,”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文集递给林隽,狡黠道:“善用虚字,音节、气势就出来了嘛,你琢磨琢磨。” 林隽翻开这本《论文集注》,上面有注解,似乎是寿朋的私人藏书。里面随便一篇都是文气张弛,收纵有度。善于运用‘者、矣、也、哉’之类的语气助词,读起来朗朗上口,气势流畅。 他有点悟了,如获至宝,“谢谢师叔祖,我一定仔细研读。” “你的策论写得好,可惜我朝到底更注重时文,且近年来题目愈发乖戾难辨、文论偏狭,“寿朋叹气:“时文可以取士,不可以行远啊。” 确实,八股取士让士子不求实用之学,反而在文字游戏中耗尽精力,弊端日益凸显。 要改变也非朝夕易事,林隽不想看到这位老先生忧心,插科打诨:“不问世事的读书人虽多,也有像我这样积极入世实践的有识之士嘛,师叔祖,要看我这一路走来的调查报告吗?您可以做第一位读者哦。” 他笑眯眯的,一副‘欲看从速’的狡黠样子。 寿朋:“……” 用‘有识之士’形容自己,好大言不惭一后生,沛之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被他的厚脸皮无语到,再多焦虑也没有了,寿朋目光犀利:“哼,老夫先看看你这一路可有收获吧。” 说是报告,其实是林隽一路游学的见闻,经过整理后里选取湖、浙两省的几个大县对比,配合表格、折线图,直观的展现出文朝立国至今八十余年人口、土地、亩产的变化,以及耕作物中主粮与经济作物的占比变化。 寿朋看到上面罗列的图表、数字,对比鲜明,一目了然。 这倒新鲜,“这些字符是你想出来的?” 林隽双手拢袖,摇头道:“之前去闽省看洋船,在一位洋人那里看到后,见它书写方便特意学来的,听说是天方传过去的,您觉得怎么样?” “嗯……不错,”寿朋对数字十分敏感,轻松掌握后便被上面的内容吸引,暂且顾不上其他。 由于详细资料难以获取,林隽也只是通过走访询问得出一个大致的数据。却能明显看出人均占有耕地下降,东南沿海一带大量粮田被棉、桑等经济作物占据,原来的粮食中心逐渐向缺粮区转变。 寿朋皱起眉头:“如何有田者只十之二三?”他离任时哪里有这么严重?这不过才十三年! 林隽扫了一眼:“江南地区经济发达,手工业、商业从业者多,很多百姓已经不依靠种田谋生了。” 更深层次的原因嘛无非是士族豪强兼并土地,每一个王朝避免不了的走势。 寿朋做过官,哪里想不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拧着眉头继续看下去。 这时,春叔在门口道:“老爷,该用饭了。” :
第5章 报告 寿朋头也不抬,没有起身的意思,“隽哥儿,去吃饭吧。” “这……”林隽想说什么,春叔却见怪不怪,招呼林隽出来,轻声解释:“一会儿老爷在书房吃,你和青哥儿去吃吧,”春叔笑容慈祥:“青知等了这么会也饿了。” 好叭。 饭桌上,青知挨着林隽坐下。他是寿朋先生长子家的孩子,今年才七岁。陪伴祖父住在金陵,既是代父尽孝也是让祖父教导的意思。 住在山上同龄玩伴少,青知遇到生人也能打开话匣子。家里来了这么个好看的大哥哥,他像是刚找到玩伴的孩子,特别有分享欲,“大哥哥吃这个,好吃。” 看林隽夹起来吃了,又帮他盛汤,“大哥哥喝这个,好喝。” 林隽十分捧场,端起来喝了一口,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竖起大拇指,“鲜!” “嘿嘿。”青知十分有成就感的眯起大眼:“你喜欢就多吃点!” 小大人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两人亲亲热热吃完饭,感情迅速升温。 饭后,青知大眼睛一转,悉悉索索取来作业,压低声音悄悄说:“大哥哥,快帮我看看这几道题怎么解?爷爷出的题太难了,我看他是在为难我这个垂髫小儿!” 包子脸都鼓起来,确实很气愤了。 林隽忍笑,凑过去一看,只见白纸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今有虾米五斤、鱼干一斤共三百文;虾米一斤、鱼干五斤共二百文。问虾米、鱼干物价几何? 林隽:“……” 又是鱼又是虾的,不会是在算猫粮吧? 这是化用了《九章算术》盈不足章节中的一道题,想必寿朋先生为了让孙子学得开心,用鱼干虾米代替原文中的大器、小器?可谓用心良苦。 现代可以用方程组求解,古代靠盈不足术双设法解出。 林隽看了看满脸婴儿肥的青知,小学一年级的年纪已经在学联立方程问题了?寿朋先生还挺严格。 青知亮晶晶的大眼充满期待,林隽被他萌到了,温和讲题:“……所以得虾米六分文之三百二十五,鱼干六分文之一百七十五,懂了啵?” 青知毫无灵魂的点头:“嗯嗯嗯在懂了。”他捏着毛笔写答案,字体虽稚拙却筋骨已显,可见功底扎实。 繁体字笔划多,数字表述繁杂。青知恹恹的垂着眼睫边写边吐槽:“这个算来有什么用哦?” 春叔和德福在一旁围观,插话道:“怎么没用,以后买小鱼干不就知道怎么付钱了?” 青知幽幽的看他:“我又没钱,就干算呗?” 春叔:“……” 林隽听得好笑,见他唉声叹气翻下一题,一副十分耗费心神的可怜样子,双手拢袖神秘的说:“我这另有一法可解,简便得很,要不要试试?” 捕捉到‘简便’两个字,青知竖起耳朵,大眼睛闪闪发亮,连忙点头:“要试!要试!” 林隽便教会他阿拉伯数字,再设未知数列方程式用消元法解题,青知本就聪明,接受能力极强,不一会便掌握方法,举一反三一气将剩下几题解出。 “这么简单?”青知瞪大眼,难以相信困扰自己一上午的算术题就这么做完了。 他叉腰狂喜:“哈哈哈!爷爷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算术啦!大哥哥,你好厉害!” “不过是变个形式,题可是你自己解的,还是你脑子灵活。”林隽夸他。 青知笑眯了眼,只觉往日面目可憎的算术题都是纸老虎。一时得意,颠颠的举着功课跑去书房炫耀: “爷爷快看,我做出来啦!” 寿朋还在细细阅读林隽写的报告,哼了声,“有什么稀奇,做不出来才稀奇呢。” 青知被噎住,半晌又高兴起来,“这是新法子,您肯定没见过!” “爷爷,爷爷,快看我怎么算的。”见他没反应,青知焦急的扒拉寿朋胳膊给他显摆方程式,“看,就这么一消,结果就出来了!嘻嘻,您不会吧?” 寿朋:“……”小儿得志。 “有点意思。”寿朋来了兴趣,在青知的指指点点下很快掌握方法,就是有点不习惯横着写字,他问跟来的林隽:“这也是洋人传来的?倒与我们的方程术有共通之处。” 古代算术能力强大,对面积、体积、勾股计算都有运用,且在代数方面卓有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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