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听这言语,正是十足的亲近之意,唬得不敢回答,却听见旁边永昌公主笑着打岔道:“太妃只一味说笑。你那孙女,如今跟着孙婿在任上呢,要几时才能回来。”也上下打量晴雯一番道:“果真是钟灵毓秀,我若有你这般的女儿便好了!” 贾母忙在一旁笑着说道:“这位是永昌公主。你还不赶紧拜见她?” 晴雯连忙依言而行。永昌公主也命人送了见面礼,却是一只丹凤朝阳流苏挂珠点翠发簪,也捧在一个金盘里。晴雯少不得也收了,连声拜谢。 北静王妃笑道:“你们两位皆是有备而来,下了大本钱的。同你们二位相比,我的见面礼倒有几分拿不出手了。”一面笑着,一面命人捧了见面礼到晴雯面前,却是两个金戒指,两个珊瑚戒指,两个香袋,两个数珠。晴雯忙诚心谢过,拜了一拜。 南北二妃和永昌公主既已起了头,席间其余诰命夫人自是不好空手的,各人都送了礼物,将晴雯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极尽溢美之词。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算厮见完毕。贾母开口说早已备下戏酒,请入席吃酒。南安太妃一直拉着晴雯手不肯放,十分亲热,晴雯只得陪在旁边听了一回戏,因事起仓促,也不过是唤来梨香院那十二个小戏子唱了几段。 也不过略听了一回,放了赏,永昌公主便先行告辞,其余诰命夫人三三两两也散去了,只南安太妃拉着晴雯话家常,直到日暮方归。 夜里,贾母将晴雯唤到近前,将白日里收的见面礼一样一样指与她细看,又细说其中情由:“若论贵重,却是永昌公主的这件丹凤朝阳流苏挂珠点翠发簪最为贵重的,是她昔年出阁时候的陪嫁。次者便是南安太妃了,你看这珍珠手串,是上好的东珠制成的,极是难得。” 又道:“论理,就算是公侯之家的嫡出小姐,初次见面时,如北静王妃这般的见面礼,也就尽够了。这两家肯如此下血本,个中自有缘故。今日来的这些人家,皆是昔年追随义忠亲王之人,因听到了风声,这才上赶着过来与你交好,也是他们标榜不忘旧主的意思。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又更进一筹,如今那意思半吐半露,想收你当义女呢。只是却不知道,你究竟相中了哪家?” 晴雯闻言不由得呆住了,心中混乱之极。从前人人皆说她是奴才的奴才,出身下贱,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辩驳。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竟争相恐后想收她当义女了?便是在梦里,她也不敢做如是想。 贾母如今郑重其事,私下里问她相中了哪家,她虽然天性聪明,但这些事涉及朝堂争斗,她又岂能尽知? 沉吟半晌,方试探着问道:“却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原想着,要宝玉他娘收你当义女,贵妃娘娘的义妹妹,任凭嫁谁也是尽够了。从此你便是咱们贾家出来的女儿,事事都不消你操心,陪嫁人丁嫁妆等物皆从官中走账,分例皆和家里的几个姑娘是一样的,我再给你添上几样,倒也体面富足。但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既是听到了风声,欲要分一杯羹,倒不好拂了她们的意思。只是这认了谁,不认谁,连我也不好替你拿主意的。” 晴雯惊诧道:“既是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贾母见晴雯满脸求恳之色,满心信赖自己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好孩子,你莫要慌,听我细细与你说。若论品级,永昌公主是太上皇老人家的亲女,只是因永昌驸马不得圣心,屡遭斥责,永昌公主府这些年越发落魄了。南安太妃的两个儿子都是极有出息的,大儿子袭了爵,现是一等公,小儿子在南边打仗,如今是三等将军,南安太妃四处走动,结交勋爵贵妇,势力不可小觑。” 晴雯听贾母如数家珍般信口说来,心中越发慌乱。她自十岁起长在贾家,深得贾家看重,故而先前贾母提议王夫人受她当义女之时,她心中雀跃之余,又觉得满心轻松。如今偏生再起风波,横刺里杀出了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她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若细论时,永昌公主家里屡屡遭圣上斥责,只怕早起离心,如今又不惜拿出丹凤朝阳流苏挂珠点翠发簪来,显见孤注一掷,若认了她当义母,日后难免被她以人伦之情要挟哭诉,要事事顺着她心意而行,处处掣肘;南安太妃一家前程大好,野心勃勃,若有这样的娘家为凭借,固然张扬一时,只怕也会沦为棋子,提线木偶般任人为所欲为。 晴雯想到这里,更加不安,不由得问道:“若是两家皆辞了呢?不知道北静王妃那边,可有甚么意向?” 贾母见晴雯这个模样,满心怜爱,笑道:“你倒是伶俐。知道若想拒了永昌公主和南安太妃,非得寻个得力的人当靠山,教她们皆无话可说,这才不至于两头得罪人。只是论辈分,北静王妃竟是和你一辈的,认不得你当义女。她今日过来,不过是想做个保媒的罢了。” 晴雯听了,不由得泄了气,贾母笑着安慰她道:“北静王妃常来咱们家里,你自是觉得她是好的。只是北静王妃这些日子里,也常为些小事烦恼。她是出身江南甄家的,甄家因前些年在任上的那些亏空,隔三岔五被上头训斥讨要呢。我看她实是焦头烂额,忙不过来的。” 晴雯听了,默默无言。贾母又道:“若论起从前,连咱们贾家,也是效忠义忠亲王的。只不过世道变了,我不教他们总提从前的事了。宝玉他爷爷在时,早拟定说咱们家的儿郎,早晚总要弃了这武职,转到科举这条路上才好。不然的话,便如甄家一般,从前那般显赫荣耀,家中一个老太妃一个郡王妃,在江南开着私家钱庄,号称富可敌国,这几年怎么连亏空都还不上了?前些时候就有人家因为亏空还不上抄家的,如今我也替他们捏着一把汗呢。” 贾母因恐晴雯当了侯爵夫人之后吃亏,又肯真心拿她当自己人,这才将许多秘密之事逐一告诉。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林黛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老太太可曾歇下了?” 贾母听得真切,忙提高声音吩咐道:“教林丫头进来说话。” 林黛玉忙走进屋来。晴雯见了她便要行礼,黛玉连忙一把拉住。晴雯见黛玉的模样,分明有机密之事要说,她忙借口告辞了。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贾母又唤鸳鸯来请她。晴雯不止何意,忙赶了过去,谁知贾母见了她,第一句话便是:“你前两日曾说,赖嬷嬷那些私房,是交由你收着了。此事可是真的?”
第206章 私藏 晴雯道:“老太太面前岂敢有半句谎话, 自是真的。” 原来晴雯自匆匆被接到贾府之后,心中常挂记着赖嬷嬷寄存在她那边的私房,眼看着几日还不得回, 心中很是不安, 生怕她表哥表嫂趁着她不在做出甚么鸡鸣狗盗的事情, 只得向贾母求援。 遂将赖嬷嬷将私房寄存在她处之事拣了大略, 悄声向贾母说了。她说得含糊,贾母虽知赖嬷嬷家里有钱,料想私房撑破天不过一千两银子罢了, 她堂堂国公夫人, 自有眼界格局,当然不会为了为了贪这一千两银子伤了阴骘的, 只笑道:“傻孩子, 不过一点点私房钱,竟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每日里忧心忡忡,如履薄冰的。将来你当了侯爵夫人, 每日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银钱进出, 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又安抚道:“你放心,你哥嫂是个胆子小的,如今见你得了好去处,上赶着攀附还来不及, 又怎敢与你作对, 趁你不在时翻你的箱笼?若实在担心时, 咱们家里派两个能干的婆子过去, 在你后院守着可好?”果然依言派了家里两个能干的婆子过去, 住在后院,又将晴雯放箱笼那间屋子细细用长条锁锁好, 几张封条贴了。 果然如贾母所料,吴贵和灯姑娘见晴雯有了好去处,一心想着攀附,将来好鸡犬升天,不停追问:“姑娘几时回来?若要发嫁时,只怕这会子就得预备着绣嫁妆了。”至于赖嬷嬷寄存箱笼之事,因明知道晴雯说过是要退还的,此时更不敢沾惹,以免忤逆了她心意。 因了这个缘故,贾母亦知赖嬷嬷寄存箱笼之事,倒也曾感叹了几句:“我原说想她那样一个明白人,虽也称得上是四角俱全,但仔细论起来,于这婆媳上头倒有几分憋气,如今才知道她的私房另有去处,却是解气多了。” 又叹道:“也亏得她看人看得准,深知你这孩子是个念旧的,一心知恩图报,才郑重其事拿一辈子的私蓄相托。难得!难得!” 这些都是几日前的事了,晴雯既已暗暗交待明白,贾母也早已吩咐下人好生看守着那些箱笼,原以为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不想贾母这日忽然又这般发问,倒让晴雯疑惑起来。 其实晴雯有所不知,自王熙凤小产之后迟迟未见好转,王夫人有意令贾府内宅事务尽归二房管束,急急推了林黛玉出来,要她代管家事。 林黛玉固然心思玲珑、才华横溢,可惜贾家积弊已久,上有太太奶奶们勾心斗角,各自肚肠,中有几辈子体面的大管家侵占挪用,中饱私囊,下有一群底层婆子媳妇们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断。 黛玉固然有心兴利除弊,奈何名不正言不顺,故而许多事情看在眼中,故作不知,只等着大婚之后,才好在其位,谋其政。 这日满院子的婆子媳妇儿过来回话时,周瑞家的和吴新登家的都不在。黛玉心中不由得暗暗纳闷,暗想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仗着身份,每日必要在这里颐指气使,逞一逞威风的,岂料这日竟不见踪影。 她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遣了紫鹃打听,紫鹃去了片刻回来说:“听说是江南甄家那边遣了人过来,正在太太那里说话呢。” 黛玉更觉得疑惑,自王夫人将荣国府的对牌交到她手上以来,二门内的人情往来,都要报她拍板的。更何况贾母早说过,这江南甄家非旁的人家可比,正是贾府老亲,每日到府上拜访,都是先打发男人们过来送礼,之后再遣四个婆子到贾母、王夫人等人处问安。这般动静,如何她竟不知情? 想到这里,黛玉忙吩咐道:“你且再去打听打听,看甄家的人到了老太太房里不成。若是去了,依照旧例,是要预备下尺头的。” 紫鹃又去了半晌才回来,告诉林黛玉说:“说来也奇怪,这次甄家来,却是秘密过来的,未曾拜见老太太,只见了太太,据说也是慌里慌张的,带来几车的箱笼也收在太太院子里。” 黛玉听了,眉头蹙起,越发迷惑不解,到了夜里,突然醒悟:“不好!邸报里说圣上多次下旨斥责甄家,令他家早日补了亏空,那些勋爵门户也有些因此事抄家的。他们连亏空都无力弥补,又怎会带了几车的箱笼过来?” 她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得遍体发凉,因素知王夫人秉性,又不好明着过问,只得乘夜暗暗来寻贾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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