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阅尽世事,手段何其了得,听黛玉这般一说,便知道王夫人定然是偷偷藏了甄家的财物了,气得浑身哆嗦:“先前薛家那事,她就做得不妥当。偷偷往宫里夹带财物,是大大的忌讳,若不甚被人嚷将出来,也是罪过一件。再者哄薛家出钱,更是荒诞。幸亏宝丫头是个明事理不计较的,若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日日打发了人往咱们家门口哭闹,说要么还钱,要么救下她哥哥,又该如何是好?” 当下骂了几句,又嘱咐了黛玉,要她先歇息去了,自己却遣了鸳鸯等人到四处打听,才知黛玉所言非虚,那甄家遣了四个女人,送了足足几车的箱笼过来,因知道王夫人是当家主母,竟越过贾母,只悄悄求了王夫人。 王夫人也是个胆大妄为,不知进退的,如今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旧时的那些勋爵门户、四王八公之家,被斥责的斥责,抄家的抄家,那景田侯裘家不就没了吗?连东平郡王穆家、锦乡伯韩家也先后遭了难。王夫人如何敢在这个时候私藏甄家的财物? 贾母想到此处,越发对王夫人不喜,因心里堵得慌,命鸳鸯唤了晴雯过来,半晌却只问了一句话,紧接着就挥挥手,教晴雯退下了。 第二日贾母趁着王夫人过来请安时,追问甄家之事,见王夫人依旧自作聪明,指望能瞒过她的耳目,将一件大犯忌讳之事推得一干二净,不由得越发心灰意冷。 当日贾母心事重重。她地位尊崇,从重孙媳妇做到高高在上的曾祖母,却从未遇到这般棘手之事。 荣国府共有二房,两个儿子皆是她亲生的骨肉。但大儿子贾赦一味懒惰好色,不务正业,前些年闯出许多祸事,如今胡子花白仍不肯收手,还要打他亲娘私房钱的主意。二儿子贾政本来是个好的,颇有乃父之风,酷爱读书,但为人太过迂腐软弱,对外不能权变交际,对内不能约束妻妾,致使王夫人仗着王家威势,一日日嚣张起来,如今竟然敢自作主张,偷偷收下甄家的财物,还死死瞒着贾母,这是要把整个贾家往绝路上推啊! 贾母欲要斥责王夫人时,又顾着王家威势,始终不好撕破脸。但欲装作毫不知情时,却又着实不安。此事实是犯了大大的忌讳,但越是如此,贾母越不敢把事情闹大,若是朝廷尚未知情时,自家先自惊自乱张扬起来,反倒成了罪人了。 正在忧虑间,忽然鸳鸯进来,欲言又止,贾母会意,忙遣了众人出去,鸳鸯双膝跪地,向贾母说:“老太太先前命打听的那事,已是有了结果了。咱们家大老爷还有东府里的珍大爷、蓉大爷,今年皆是去过锦乡伯家里几回的。只不知道他们是单纯吃酒取乐,还是……” 贾母一颗心沉到最低,心如死灰,摆手道:“不必再查下去了。他们一向同那甚么冯紫英交情甚密,冯紫英既然陷进去了,我早料到他们必然是跑不了的。只看这事甚么时候发作罢了。若朝廷不追究也就算了,若要追究时,若要追究时……” 贾母语气甚是沉痛,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父亲在世时,早拟下了弃武从文的路子,偏生赦儿恋着军权和旧时荣光,不肯放手,每每铸成错事。我原以为,他父亲临终前一纸奏章,他也该警醒了。这些年来他花天酒地,我想着他心头憋闷,也不好多加管束,只想着别在朝廷大事上捅娄子就行。想不到……” “难道贾家五世荣耀,竟要折在我手上吗?”贾母重重叹息道。 慌得鸳鸯赶紧磕头道:“老太太休要如此。他们外头的事,老太太如何能料理得清楚明白?便是朝廷怪罪时,也只会怪罪大老爷,断然不至于牵扯到别人的……” 贾母知道鸳鸯这话只是安慰她的,若朝廷果真追究起来,不管是大房私交锦乡伯韩家,疑与青莲教反贼有牵扯,还是二房不顾皇命,私自收了甄家的财物,都是可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她虽是贾家辈分最高之人,然此时此刻,却也无力回天,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贾家就这般没落而无动于衷吗?人生不过百年,她还有几年日子过,只消她在世时候,贾家万事平安,几年后眼睛一闭,这些烂事又同她甚么相干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母忽然睁开眼睛,吩咐鸳鸯道:“你且去将晴雯姑娘请来。我有话要嘱咐她。”
第207章 应承 晴雯此时早已卸了钗环, 听到贾母召唤,料定必有要事,忙跟着鸳鸯匆匆过来。 临进门时, 鸳鸯欲言又止, 最后终于嘱咐了一句说:“老太太实是看得最明白的。她所言未必是满心为你打算, 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教你吃亏, 你只管应承便是了。” 晴雯听了这话,微觉诧异,匆忙应了。 一时进得房来, 贾母屏退了左右, 只笑着问她:“先前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之事,不知道你可否有决断?” 晴雯忙道:“老太太是深知我的, 向来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人。偶然有些主意, 也不过是在家常事务上头胡乱耍个小聪明罢了,如何有能力决断这等大事?只求老太太指点!” 贾母听了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得暗赞晴雯乖觉, 向她道:“如今你眼看着便是侯爵夫人,我自是不好糊弄你的。且与你直说了罢,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虽是争抢着想认你当义女,自是极好的事, 只是这里头有许多谋划, 却不好不说与你听。” 晴雯忙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听贾母细细说道:“如今穆平大人因不得入宗牒, 朝廷才另外寻了由头, 使东安郡王认他为义子,又封了三等侯爵之位。这里头东安郡王能拔得头筹, 极不容易,刚欢欢喜喜开了穆家宗祠,添了穆平大人的名讳上去,这几日却也是门庭若市,许多官宦人家送礼恭喜,你可知道为何?” 见晴雯摇头,贾母便与她分说下去:“只因这些人心中明明白白知道,穆平大人原是义忠亲王的后人。若义忠亲王仍在世时,子嗣众多,他一个外室所出、身份不明的孩子自是无关紧要,但此时义忠亲王一脉已然绝了,太上皇老人家的眷顾和从前那些属下的追随自然而然也要落到穆平大人身上。想来穆平大人本是布衣之身,难免依赖义父一家,算来算去,这些好处终究是东安郡王得了。” 晴雯感叹道:“原来如此。想来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欲要认我为义女,也是一般的道理。” 贾母满意点头道:“你果然是聪敏之人,一说便透。”又道:“东安郡王从不过问朝廷大事,也不结交朋党,若论过错,也只有纵容底下人结交皇商,私开钱庄等,并不算甚么大错,只要他不得罪圣上和忠顺王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两家,从前一直追随义忠亲王,前不久我听说那饕餮宴上的事,连他们两家也都有份,只看朝廷是否追究罢了。他们两家上赶着想认下你,只怕也是想着寻一道护身符。若无事时,从前拥戴义忠亲王千岁的那些人家,自要奉他们为首,若有事时,既是侯爵夫人出身之所,穆平大人又岂能袖手旁观?少不得也要设法搭救的。不过出一份嫁妆,便可得来这许多好处,又有谁不会心动?故而那些家中有爵位、辈分合适的人家都跃跃欲试,只是顾着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的面子,不好下手抢罢了。” 晴雯听到此处,身上却生出几丝寒意,大声道:“怪道我这些日子总觉得不自在,很不想攀这个高枝,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一层缘故。” 她这些日子实如做梦一般,晕晕乎乎,早没了方向,听了贾母这话,心中只有一个主意,暗道:“平哥儿说要娶我,本是一番好意。但若将来连累他受人掣肘,倒是我对不住他了。”想来想去,终究觉得麻烦。 她本是霁月光风之人,从不想着占别人便宜,别人待她好,她只有加倍报答的,如今听了贾母的话,心中竟无端生出一种愧疚来,不由得问贾母道:“既是如此,不知道可有甚么法子,能拒了这门婚事的?他如此待我,我又怎能为了自己荣华富贵,别的甚么也不顾,成了他的拖累?” 贾母心中早有盘算,原想向晴雯痛陈利弊,好迫使她向自己求救的,如此可化被动为主动,接下来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了。不想晴雯关键时候竟然犯了迷糊,说出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贾母只得劝阻道:“倒也不必如此。穆平大人既然不忘前盟,大费周章也要娶你,你又岂能违背誓约,辜负了他这一番好意?” 晴雯愣了一愣,方道:“禀老太太,我既蒙府里教授规矩,自然知道男女有别,行事自有分寸,那有违礼法之事,是断然做不出来的,又怎会同他有甚么誓约前盟?” 贾母听了这话,倒吃了一惊。穆平一朝富贵,不忘微时旧情的传闻早在京城贵妇圈里广为流传,成一段佳话了,众贵妇皆感叹晴雯运道好,不然的话,怎么这么多年轻姑娘私会情郎,偏偏被她捡到了个流落在外的皇家遗孤呢。故而连贾母也深以为然,再想不到这两人的事竟是平哥儿剃头挑子一头热,连那誓约前盟都无的。 贾母只得转了口风,反劝晴雯道:“我知道你是个最乖顺懂礼的好孩子。只是穆平大人为了娶你,已有许多佳话在京城流传,前头的路亦设法为你铺平,这时候你贸然说不嫁,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伤了他的心?那天底下的人又要如何看待他?被太上皇和圣上知道了,他们必然护短,不说穆平大人一厢情愿,反说你故意拿捏,到时候,龙颜大怒之下,问罪下来,你表哥表嫂还有贾家都要受到牵连。故千万莫要再起这种傻念头了。” 晴雯听了,只得从了,又道:“可是若为了这事,倒教穆平大人陷进这些旧事里,我实在不安。” 贾母只得向她说道:“你也不必不安。今夜我既请你过来,已是想好了万全的主意,只是不知道你肯还是不肯?” 晴雯原本就是极敬爱钦佩贾母的,又得了鸳鸯的嘱咐,哪里会有二话,忙转忧作喜道:“老太太见多识广,出的主意自是好的。但凡老太太吩咐,晴雯无有不从的。” 贾母见晴雯这样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不免觉得自己先前担心太过了。她原想着,晴雯今非昔比,只怕心思也活络了,未必肯听得进她的主意,这才事先痛陈利害,虽皆是实情,却也不乏吓唬的意思,想不到晴雯仍旧如从前般乖巧听话,心中倒对她多了几分怜爱。 次日贾母不辞劳苦,按品级盛妆,携了晴雯到忠顺亲王府上拜会王妃。刚递了帖子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被迎了进去。 忠顺王妃虽地位尊贵,但待人接物却不曾有半点疏漏,将贾母和晴雯请进来,让座看茶,叙了半晌家常,方开口笑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南安太妃、北静王妃和永昌公主她们,都下了帖子去府上拜会,想着争着要和顺义侯结亲。今日你们这般赶过来,想来是亲事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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