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见她说得坚决,心中已是信了。晴雯这般忠心,倒暗合了她平素之行事,故而暗暗赞叹,又思及自家处境,默默惋惜惆怅,亦不消细述。 这日吴贵和平哥儿早早去了酒楼,胡太医亦去太医院当值,众人正将院子大门反锁了,各自忙些家事,突然间,隐隐传来叩门之声。 灯姑娘只当吴贵落下东西在家,忙开门去看时,却见一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带着一位金冠华服的年轻公子在门外。 那小厮不过十二三岁模样,样子虽机灵,眼神里却透着稚气,手中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那年轻公子坐于马上,年纪看着亦是颇小,但衣饰华贵,气度不凡。 灯姑娘早被公子身上琳琅满目的配饰闪花了眼,愣了许久,待到看到公子颈上悬着的一块美玉,这才回过神来,喜道:“宝二爷!竟是宝二爷来了!” 灯姑娘一路走一路招呼晴雯,喊她出来迎接贾宝玉。 胡家娘子和梅姨听说了,也都来看热闹。只见灯姑娘和晴雯在前面引着,后面跟了一个相貌极其俊美的年轻公子,面如傅粉,唇若涂脂,行立间如芝兰玉树,谈笑时如秋水漾波。 晴雯一见到贾宝玉,又是欣喜又是伤感,连忙把他让到正房,问:“这是怎么了?为何你竟亲自来了?必是偷偷跑来的。若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样呢。” 贾宝玉只顾看她,瞅着她只是笑,道:“许久未见,你竟出落得比过去还好了!这眼睛竟比秋水还清,面色也如桃花一般,只是太过清减了!” 灯姑娘在一旁笑着说道:“宝二爷却是不知道,我们家姑娘这次可是遭了大难了。”又亲自为他斟了一盏玫瑰花茶,道:“这是咱们新晒干的当季玫瑰花,泡出来的玫瑰花茶,宝二爷且品一品。” 贾宝玉低头看时,见茶碗里浮着小小几朵玫瑰花,香味颇浓郁,茶汤做绛红色,正迟疑间,早被晴雯劈手一把夺了去:“这却是不必了。你们都不知道,他金贵着呢。若是在外头吃坏了东西,哪里是咱们担当得起的?” 贾宝玉忙赔笑,笑容温柔,言语甚是小心翼翼:“哪里就这般了。”却果然不再去端那茶碗。 贾宝玉道:“如今家里添了许多事,日日竟要应酬许多人。宫里又下了旨意,要我们各择住处,过几日搬进那园子里住。我选了怡红院,屋里也是每日忙乱着收拾,袭人一个人忙不过来,偏你又不在,绮霰姐姐也预备着要出去了。” 灯姑娘等人都不知道贾宝玉一向是个在女儿堆里温柔小意、多情细致的性格,对美貌伶俐的姑娘尤其悉心呵护,见他这般对晴雯说话,心中都觉诧异。灯姑娘灵机一动,便道:“宝二爷既是这般抬举我家姑娘,有一句话,我却要大着胆子,不得不说了。” 贾宝玉忙问时甚么话,灯姑娘便道:“不敢瞒宝二爷,我家姑娘这次遭了劫数,却不是生病,是遭了旁人暗算,中了旁人的厌胜之术。幸亏我家姑娘福大命大,有高人在旁解救,不然只怕就没命了。若宝二爷果真疼我家姑娘时,还请在府里细细查访,看看究竟是谁那般心狠,难道非要置我家姑娘于死地吗?” 贾宝玉见她这般说,只得点头应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闲话,都知不宜久留,却也难舍难分。
第89章 密谋 晴雯素知贾宝玉的脾气, 最是多情温柔,喜欢在清俊女孩儿面前尽心的,如今见他这般, 料定除非自己硬起心肠, 不然他不知道要磨蹭到甚么时候才回去了, 耽搁得久了, 恐生大事。 于是晴雯故意扭头不去看贾宝玉,一把将他推出门外,又问随行的小厮墨雨道:“二爷出来的事情, 别人可曾知道?若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 不定怎么埋怨呢。这也罢了,最怕老爷知道了生气。” 贾宝玉被她一路推搡, 直到门口, 此时不免争辩道:“今日冯大爷下了帖子,特特邀了我赴宴,他们在外边谈事情, 我先回了, 才顺路来这里略坐一坐,又怎会有人知道?” 墨雨也笑道:“姐姐只管放心。今日爷出门没带李贵,就我和茗烟两个跟着,再不会有甚么人多嘴的。” 晴雯知道宝玉口中的“冯大爷”就是神武将军冯唐家的大公子冯紫英, 冯家和贾家素来交好, 时常走动, 冯紫英比贾宝玉大不了多少, 故而两下里长有来往。又听到墨雨这般说, 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宝玉虽仍有不舍之心,但晴雯那边早硬着心肠关了院子大门, 也只得怏怏归家。 这日平哥儿收工回来,用过晚饭,在一旁用一把刻刀雕萝卜,梅姨收拾过碗筷,关了房门,不经意间说道:“今儿个晴雯的主子,荣国府贾家的小少爷特意跑出来看她。那竟是少有的斯文俊秀,据我看来,京城里这些年轻公子,竟没一个比得上的。何况待人温柔和气,怪道京城里都赞他好呢。” 平哥儿眼睛只看着萝卜,一心想把萝卜雕成玫瑰花的模样,随口道:“是吗。那很好。” 梅姨见他反应平平,大感意外,又感叹道:“他过来的时候,头上带着束发嵌宝紫金冠,勒着蛟龙出海的金抹额,穿着暗金纹流云如意纹的大红箭袖,脖子上戴着项圈、璎珞、宝玉等物,腰间还挂着双衡比目白玉佩和一串鹡鸰香念珠。当真是如宝似玉,贵气十足。” 平哥儿笑笑:“不想梅姨竟看得这般清楚,竟是如数家珍一般。” 梅姨道:“我们从前在宫里当差时,看衣饰辨人乃是基本功。便是从未见过的,一眼看过去,从衣裳品相、颜色、花纹里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若无这份能耐,早就粉身碎骨了,哪里还能捱到这时候?只有一样,我见那位小少爷日常穿戴,比起宫里来却也不差甚么呢。” 平哥儿点点头:“如今贾氏女封了贵妃,正是如日中天、权势逼人的时候,京中达官显贵之家都去奉承他家呢,日常纵使富丽奢华了些,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梅姨叹道:“原本以你出身,若是认祖归宗,本也不差他甚么。如今却甚么都没有了。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他今日到咱们这院里来,谈吐竟是谦和有礼得很,并不摆他豪门贵公子的谱。你没看见他和晴雯姑娘相处那光景,竟是少有的亲切,据我看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咱们这院子里怕是有一场大喜事呢。” 平哥儿雕花的手顿了一顿,道:“若果真如此,倒是该恭喜他们了。” 梅姨见平哥儿反应这般平淡,心中隐隐觉得可惜,忍不住长吁短叹。 平哥儿凝望着手下的萝卜,许久之后,突然间又开口道:“其实我在酒楼看见他了。” “谁?” “就是你说的贾家小少爷,他们都叫他宝二爷的。”平哥儿面上平平,如在复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还有五城兵马司的裘将军,锦乡伯家的韩公子,神武将军家的冯公子一干人。他们只说要为甚么人接风,竟无人愿在自己家中做东道,只在酒楼里寻了个雅座,胆大妄为至此,令人心惊。” 梅姨压低声音惊呼道:“这些人都是传闻里当年跟随义忠亲王千岁起事的人啊,还有四王八公,也都牵涉其间。怎么,他们竟敢在酒楼里密谋不成?” 平哥儿叹口气道:“正是呢。前几日尚在搜寻义忠亲王千岁残党,如今虽是太上皇临朝,事态缓和,却也不该这般嚣张狂妄。” 梅姨想起贾宝玉之斯文俊秀,心中不忍,问道:“难道贾家小公子也在其中?” 平哥儿笑了笑道:“他却没有。他只在席中吃了几钟酒,听了个开头便说有事,先告辞了。我再想不到他竟是来了咱们这里。” 原来,这日冯紫英做东,请了当年和义忠亲王千岁走得极近的一干人,因这些人里有彼此不对付的,不好在家中宴请,只借口致美酒楼新近出了一道名菜,邀请众人过来品尝。 席间贾宝玉见势不妙,他本是无心经济仕途的一个人,更不愿牵扯在这些朝廷大事里,借口有事率先告辞了。 席间其他人眼睁睁看他离开,却也无可奈何,待他走后,难免指指点点:“如今贾家出了一个贵妃娘娘,自诩皇亲国戚,已是不肯和咱们这等人为伍了。” 又有人道:“如今谁不知道贤德妃娘娘圣眷正隆,便是一时太上皇老人家……,他家也是不怕的。只怕娘娘吹吹枕边风,从前种种都可一并抹去呢。” 那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道:“列位,听我一言。人各有志。这位新晋国舅大人既然自有出路,不愿和咱们这等人混在一道,却也没甚么,只怕威烈将军还有他家大房赦老那里却不是这般想呢。故而列位不必把话说绝了,免得伤了和气,万事只看在威烈将军和赦老面上罢。” 有人听了这话,仍旧不甘,恨恨道:“哼,左右逢源,真真无耻,天底下岂有这般便宜事?” 冯紫英笑着打圆场道:“京城中谁人不知道贾家宝二爷人物风流,最喜玩乐,他年纪尚小,与他谈论这些大事,却是难为他了。是兄弟我事先思虑不周,不该把他邀来。兄弟自罚一杯!”一面说,一面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喝罢又道:“只是威烈将军乃是一族之长,赦老如今又是一等将军,他家的事,还是这些人说了算的。仍旧算自己人。不可为了这些再起争执。”旁人见他这般坚持,也就不再说甚么了。 裘良见众人再无异议,便开口道:“列位家里都是国之忠良,股肱之臣。太上皇在位时,自是忠心耿耿追随太上皇。其后太上皇既属意义忠亲王千岁,咱们自然也预备着为新皇效忠。谁知事不凑巧,义忠亲王千岁却在风云际会、覆雨翻云之间,棋差一着,反被按了个谋反的大罪,一家子贬为庶人,遭了圈禁。所幸太上皇老人家心思清明,不曾被那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勾当蒙蔽,以宽仁为名,未曾追究咱们的过失。但太上皇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他日山陵崩时,咱们这些人又该何以自处?” 冯紫英点头道:“正是如此。前些日子太上皇老人家龙体微恙,便风声鹤唳到处扬言捉拿义忠亲王千岁同党,试图将十几年前的事拿出来清算一遍。他日山陵崩时,更是不堪设想。” 有人叹气道:“正是这个道理。家父为了这个整日惶恐不安,但事已至此,无计挽回,只得日日吃斋念佛,祈祷今上不被小人蒙蔽,看清我们的忠心。” 裘良冷笑道:“韩小六,你父亲在军中时,是何其杀伐决断之人,如今你却信甚么吃斋念佛,简直辱没先人!” 冯紫英笑道:“韩公子且莫要慌张,且听我一言。如今太上皇老人家龙体康健,尚能主事,我辈还有辗转腾挪之机。” 裘良点头道:“太上皇老人家年纪大了,更添仁德慈爱之心,对义忠亲王千岁怕是怀念得紧,我从宫里打探来消息说,听说前几天还在念叨着呢,连声说太过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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