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步好笑,种地不如大兄,弓箭骑术不如二兄,什么都不精,谁求他。 卫长君睨了一眼,“我同陛下说好了,到秋就送你们回城去太学。你们该有自己的好友,该学着长大了。” 以前卫长君提过这事,卫步不想去太学。可他也不好一直叫大兄操心,也该给家里赚些钱。即便不多,也不该笔墨纸砚都叫大兄买。 没能力赚钱,日后如何养育妻小。母亲老了,如何同大兄分担。 “我不跟他们来往便是。”卫步嘀咕道。 卫长君瞪他一眼,“太学生会认为你仗着宠妃卫夫人目中无人!” 卫步头疼的趴在方几上,“人为何要长大。” “长大有长大的好处。比如你想去东市买什么就可以自己去。你想秋游,也不用找韩兄或孟粮陪你。”卫长君见墨迹干了,自己做个信封,令卫步去弄点面糊,然后把封口糊上。 早几年刘彻常令禁卫来拉红薯和玉米,以至于很多禁卫都认识孟粮和牛固。卫长君令两人进城买些盐以及“药材”,顺便把信给戍守宫门的卫兵。 那兵没见过二人,但卫大公子名气太大,禁卫们说起来满心佩服,以至于卫兵不敢耽搁,立刻层层递过去。 刘彻宣小兵问,谁给他的信。小兵形容一下二人长相身高,很像孟粮和牛固,刘彻顿时乐不可支。昨日东方朔不在宣室,后来得知宣室有荔枝,一早就颠颠跑来,“陛下,大公子什么事还值得写信?” 过了一夜的荔枝不如昨日可口,刘彻见东方朔说着话还忍不住瞥荔枝,令他跟主父偃、司马相如等人分了,“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刘彻带黄门和禁卫到关押刘陵的北宫。刘陵往刘彻身后瞅。这个急迫劲叫刘彻忽然觉着她也是个可怜人。但仅仅一瞬间。刘彻换上冰冷的面孔:“长君不想见你。” “卫长君不是这样的人。”刘陵信誓旦旦。 刘彻嘴角上扬,充满了嘲讽:“你见过他几次?卫长君看似温润如君子,实则生性薄凉,除了血脉至亲,朕或韩嫣死在他面前,他也能做到毫不眨眼。你不要忘了你干过什么。” “我做过什么?” 刘彻:“卫长君不能人道不是你散布出去的?刘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为你死到临头,卫长君就该原谅你?普天之下没这样的道理。” 刘陵不禁死死抓住隔开她和刘彻的窗棂,迫使起伏不定的心冷静下来,“卫长君知道他在你眼里是个薄凉之人吗?” “朕当着他的面也是这样说。卫长君也能面无二色的承认。薄凉有何不可?不助人不害人,无欲也无求。”刘彻见她到死还试图挑拨,懒得同她浪费唇舌。刘陵这样的人刀架在脖子上也能认为她倒霉,或棋差一招,不会认识到她掀起战争会令多少人妻离子散,“这是卫长君写给你的信。”给她看一下封口,然后拆开。 刘彻来的路上不止一次想提前打开,可他更想从刘陵口中得到淮南王兵力部署情况以及长安细作,“看清楚了。”拿出那张纸,隐隐看到墨迹,他感到奇怪,字体好像很大。 刘彻打开,黑白分明八个大字——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刘陵的身体软的往前一趔趄趴在窗棂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呢喃:“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好一个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是啊,贼,乱臣贼子的贼……” 刘彻同身侧的黄门面面相觑。 疯了吗?刘陵自幼聪慧,机敏善变,为了她的“大业”可以舍弃女儿家的清白,怎么可能因为短短八个字就疯了。 刘彻怀疑她装的,“朕的兵马已到南阳郡,不日便会同淮南兵马迎头碰上。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说能免于一死吗?”刘陵眼睛里多了神采,缓缓直视他。 刘彻态度坚决:“不能!刘陵,想想你的幼弟弱妹。” 常年在京师长安,一年难见上两次,刘陵对她的弟弟妹妹没有太多感情。刘陵带着讥讽的笑看着刘彻,堂堂帝王竟如此天真!忽然她想起刘彻方才的话,卫长君只在乎血脉至亲。 “你说我若坦白,卫长君知道了,能替我收尸吗?” 刘彻觉着她不如疯了,“做梦呢?” “是的,白日梦。”刘陵的脸上没了前几日的嚣张,满脸疲惫,花一般的女子宛如老妪,讷讷道:“真狠啊。” 刘彻:“朕也是如此!” 刘陵嗤一声,谁不是如此。 然而卫长君不是这样。刘陵敢用她自己起誓,真正薄凉之人该像她一样,该如刘彻一般。卫长君那操心的性子,下辈子也学不会薄凉,“我们好歹也有几面之缘。” 刘彻掉头就走。 “等等!”刘陵再一次抓紧窗棂,“淮南王府你可以收回,但必须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一些钱财便能拔去长安细作,生擒淮南王以及太子,这笔买卖合算。刘彻回头:“可以!”给黄门使个眼色,黄门拿着笔墨过去记下来。 刘陵伸出手:“卫长君的信给我,那是写给我的。” 刘彻觉着她很奇怪,纸递给她,见她小心翼翼收着,“你这个样子朕会以为你假戏真做了。” “卫长君不值得我假戏真做?” 刘彻冷笑:“你是不甘心。你不是男子,但这些年没少跟男人走动,朕不信你不知道‘不能人道’对一个男子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刘陵放好那张纸,露出满足的笑容。 刘彻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令他难以置信,“你——故意的?你希望他孤独终老?” 刘陵不置可否:“我得不到的,凭什么便宜别人?” 刘彻顿时感到周身发冷,她疯了,她真疯了! 黄门记下来,刘彻一刻也不想多呆,立即摆驾回宫,分析刘陵交代的情况。 远在几十里外的秦岭脚下,韩嫣得知卫长君只写了一封信,追着他问写的什么。卫长君被他问的烦烦的,直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韩嫣呆若木鸡。 小霍去病禁不住嘲笑他,“韩兄大笨蛋。我大舅疯了,给那个女的写情诗。” 韩嫣回过神,“小混蛋竟然知道情诗。那等地里的活忙完,每日上午加半个时辰,下午加一炷香——” “大舅疯了!”霍去病慌忙打断他。 韩嫣乐不可支,“卫兄,听见了吗?” 卫长君瞥一眼大外甥:“你皮又痒了。” “大舅!”小家伙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撒娇,“我们何时搬去新家啊?” 卫长君:“玉米长大就去。” 小霍去病夺走他二舅的锄头挖坑种玉米。 卫青这几年大了,公孙敖、东方朔等人邀他出去不好拒绝,哪怕十次出去一次也能碰到横行霸道的膏粱子弟。起初卫青只是鄙视,忽然有一天,他想到若是大外甥没被大兄带去秦岭,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成天斗鸡走狗。 卫青细想想大外甥的德行,很是确定,是! 再一想到小霍去病长大入太学不得不回长安,卫青就觉着必须在他小的时候叫他懂得“苦中苦”,以后才能做个人。 “你会吗?”卫青故意逗他。 霍去病气得瞪眼,紧接着挖坑的速度快了许多。 韩嫣禁不住轻笑一声,“傻不傻。” 小霍去病下意识想反驳,眼角余光看到二舅嘴角的笑意,不敢相信,“你你又——” “我做什么了?你有什么证据?”熊小子声音太大,卫青头疼,不得不打断他。 霍去病气得锄头往地上一扔,尘土飞扬,糊卫长君一脸。气得卫大公子大吼:“霍去病!” 小不点瞬间怂了,拿起锄头老老实实挖到头。 阿奴见他手酸的乱甩,过去拉住他的两条手臂使劲抖几下给他放松。这招是跟卫长君学的,“怎么每次都中计啊。” 霍去病瞪他,什么意思嘛。 “二舅给我使激将法,还是我的错?” 阿奴反问:“二舅为什么那么喜欢逗你不逗我?” 小霍去病脱口而出:“还不是你不好逗!”话说出来,小不点脸绿了。 卫青笑着问:“去病,阿奴,好了吗?” 两个小崽子同时摇摇头,还得再歇一会。 他俩跟八阳里的小孩比堪称懒惰,要是跟城里孩子比堪称勤快,甚至是什么都会的全能小孩。有了对比,卫青觉着自家孩子好,叮嘱他们渴了饿了摘果子,但不许跨过果树钻过竹林偷偷上山。 小霍去病大声问:“小狼崽子也想去呢?” “小狼崽子不想跟你一块去,累赘。”卫青不客气,“十二岁之前你俩就别想了。” 两个小不点找卫步和卫广。卫广也种到地头上了,“我们至今没偷偷上过山。” 小霍去病阴阳怪气撇着嘴说:“你真听话!” 卫广懒得同他废话,甩甩手继续挖坑。 转瞬间,地头上只剩他俩。两小儿你看我我看你,好生无趣,又跑去地里帮忙丢种子。 地里热热闹闹四天,几十亩红薯和玉米种好了。宫里还没消息,公孙敖等人还不能回去。歇一天,卫长君杀猪宰羊。 众禁卫觉着卫长君很不容易,不好吃他太多,只叫他杀头猪,他们上山抓些兔子和野鸡。方圆二十里的村民都懒得上山找食,以至于兔子和野鸡比早几年还多。 卫长君的地离山太近,担心野兔泛滥成灾把他的庄稼啃的七七八八,就令卫青、卫步和卫广带着两个小的跟他们一块去。 以免吓得猪不吃食,卫长君把猪弄到大门外杀。猪身上的毛搞干净,曹女等人收拾猪下水。卫长君和赵大等人烤猪蹄和猪头上的毛的时候,公孙敖等人回来了。 昼长夜短,猪下水收拾好也才辰时一刻。卫长君弄一大块五花肉和排骨,令许君做早饭,干货炖排骨,无糖红烧肉。 饭毕,卫长君弄一个蹄髈和四块肉给太后和刘彻以及他三个妹妹送去。剩下仨蹄髈留着招待公孙敖等人。哪怕他们奉命行事,也有俸禄,可他答应杀猪,若是把蹄髈全送出去,公孙敖等人面上不说心里也会犯嘀咕。 公孙敖等人听到卫青和孟粮牛固进城给太后送蹄髈,别提多感动——陛下都没蹄髈。见卫长君把大铁锅拿出来等着炖兔子,一个个不是帮他打水就是帮他劈柴。 兔子剥了皮剁成块放锅里好了,野鸡怎么炖呢。卫长君琢磨一番,西边沟里有窦婴种的藕。野鸡毛弄掉,清洗干净,一半给女奴煮汤做肉丝面,这样一来主食就有了。另一半,他把鸡大骨隔着鸡肉和皮拍碎,然后把鸡腌上备用。待算着卫青该从长安出来了,卫长君在沟边挖几个坑,鸡裹上荷叶和泥巴做叫花鸡。 霍去病等着吃,绕着卫长君跑来跑去,“大舅,这能吃吗?”小脸上尽是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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