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屏退宫女太监,小心劝说:“陛下不是早知道吗?” “朕知道。朕也做好损失五成的准备。可你看看如今多少?”刘彻不禁拔高声音。 刘据吓得哆嗦。刘彻慌忙搂住儿子安慰:“不怕,不怕,父皇不是冲你,有人不听话惹父皇生气。” “父皇,我听话。”刘据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说。 刘彻摸摸儿子的小脸,很是欣慰,“父皇知道。” “父皇听话吗?”小刘据又把炊饼递过去。 刘彻接过去,咬一口险些被面噎到。黄门眼珠子活泛,把汤递过去,“陛下,前天不是休沐日吗?昨日东方朔回来,他那张嘴从来没个遮拦,奴婢听他说如今城里的白布比绸缎还贵,凶肆都排到立冬了。陛下,抚恤金是不是早点发下去?” 刘彻差点咬到舌头,“当真?” 黄门点头。 刘彻:“宣大农令。再把公孙敖公孙贺以及李息找来。叫公孙贺调马和车,令二人调人把抚恤金送过去。” “诺!”黄门小跑出去吩咐。 小刘据好奇地问:“父皇,凶肆是什么呀?” “你不懂,棺材铺。” “抚恤金又是什么呀?” 刘彻耐心地说:“帮你教训欺负你的人受了伤,你给他钱买好吃的,这就叫抚恤金。” 小刘据似懂非懂,“有人欺负父皇?谁呀?我——”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我叫大舅帮父皇打他。” 刘彻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忽然想起这两天收到的奏章,“你大舅,朕是指望不上了。他除了找朕要人就是要钱。”剩下的炊饼塞嘴里,瓮声道,“随朕看看他这次又要什么。”抱着儿子去书房。 尚未处理的信件或奏章都在书房。 刘彻过去坐下,叫儿子窝怀里,拆开上面的信。 信件奏章都是郎官等人收拾好的,时间早的放上面,刚收到的在下面,方便刘彻先后处理。 刘彻揉了揉眼睛,又看一遍,每个字都认识,却每个字都看不清。他想起儿子年初开蒙,也识不少字了,“据儿,念给父皇听听。不认识的先跳过。” 小刘据拿过信,认认真真,奶里奶气磕磕绊绊念完也糊涂了,“父皇,不是大舅欸。” 刘彻确定没错了,“跟你大舅一起的韩嫣。”借着儿子的小手再看一遍,以他对韩嫣的了解,这绝不是韩嫣能想出来的。 韩嫣只会派人入关调兵,以防匈奴偷袭。上赶着给匈奴一下,太像卫长君的作风。刘彻记得还有一封信,扒拉出来,递给刘据,“再帮父皇看看。” 没容刘据念完,刘彻慌忙夺过来,睁大眼睛,确定韩嫣手刃了匈奴首领,杀了近千人,不禁微微张口。 小刘据仰头打量他一番,父皇怎么傻了啊。 “父皇,怎么了?”小小的童子脸上堆满了好奇。 刘彻不由得抱住儿子,用脸使劲蹭蹭他的脸,“儿子,你有个好舅舅。” 小刘据嫌弃地拨开他的脸,“痒痒。” 刘彻放过儿子,把宫人喊进来,“朕这就把胡须刮了。” 小刘据很是支持连连点头。黄门送走公孙敖等人,进到内室宫人正忙着给刘彻刮胡子。黄门心疼坏了,“陛下,您精心留的。” “朕高兴。”那封信刘彻还没舍得放下,“看看。朕恕你无罪。” 黄门一看不是奏章形式,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双手捧着,然而他同之前的刘彻一样,每个字都认识却看糊涂了。 “陛下,奴婢不懂。” 刘彻:“字面上的意思。” 黄门又看一遍,清醒的不能再清醒,高兴的跪下,“奴婢恭喜陛下。” 刘彻心里头畅快,他的精兵没有白白牺牲。刘彻大手一挥,抚恤金再加两成。黄门“诺”一声,跑去追大农令。到门口又黄门折回来,把信还给刘彻。 刘彻清洗干净换上朴素的衣物,儿子送去椒房殿,他就带着几个便衣打扮的禁卫和心腹黄门从北宫绕去位于皇宫北边的东市。 不冷不热,秋高气爽,即使不是休沐日,往日街上也有很多人,很是繁华热闹,不愧是京师长安。然而今日街上一派萧条。 刘彻朝长平侯府走去,那边有平阳侯府,离魏其侯远,离韩嫣家更远,但中间都是些公主在京府邸或功勋之家。 一路走来,平均三家就有一家门口挂着白绸,刘彻想想许多人联名上奏那日,差点笑出声来,你们也有今日。 “舅父?” 刘彻心中一凛,板着脸转过身。曹襄小跑过来,注意到他皇帝舅舅连玉佩也没带,便猜到他不想暴露身份,“给舅父请安,”行个拱手礼。 刘彻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自打七八天前李广带着残兵回来,朝野震惊,阳信长公主就跑回平阳侯府看儿子。确定曹襄好好在家,阳信长公主依然感到后怕,不许儿子出去。 曹襄没有任何官职,他时常跑出来玩习惯了,突然被“关”起来很难受。今日他母亲终于回去了,曹襄可不得趁机出来透透气。 到处哭天抢地,哀乐不断,曹襄不敢说他出来玩儿,“韩说今日休息,我来找他。” “快用午饭了,回家去吧。”刘彻板起脸。 没了胡须的刘彻看起来二十出头,没比曹襄大几岁。曹襄依然怕他,乖乖应一声诺,“舅父要去我府里歇息吗?” 刘彻微微摇头:“朕的车在后头,一会就回去。” 耳边哭声不断,明亮的太阳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刘彻不想再逛。 刚到未央宫,刘彻被小黄门请去东宫。 太后望着他问:“听说皇帝出去了?” “出去看看。” “对你看到的满意吗?”太后心里有气,她才知道田蚡的儿子也去了,且没能回来。 刘彻不意外他母亲生气,他也生气,“朕近万名精兵折损了九成,你说朕满意吗?” “明知道——” 刘彻抬抬手,“宣室有你的人,母后不必否认,朕甚至知道是哪几个。母后不妨问问他们,朕是不是不止一次提过,此番凶险,打不过就跑。你知道李广怎么打的吗?他叫骑兵散开围成一个大大的圆,把匈奴主力围在里头——” “不对吗?”太后反问。 刘彻噎了一下,“仲卿去年是这么打的。可那时候大部分匈奴喝的醉熏熏的,首领能把仲卿认成他父亲。这次一个比一个清醒。都散开了,就是晚上,匈奴也知道李广大概有多少人。李广是有弓箭,可匈奴只需从一处突围,压上两三千人挡箭头,最多一盏茶的工夫匈奴就能突出来。匈奴是他两倍之多。朕想了好几天也想不通,谁给他的勇气包围善骑射的匈奴。”说到此,他依然想不通。 太后不懂带兵打仗,“那怎么打?” 刘彻张了张口,真不想说,“派几个人纵火放马,匈奴自乱阵脚,他们在一个地方放箭不就行了?一排一千个弓箭手,箭用完了上第二排,再上第三排。箭如雨下,哪个不怕死的敢上前?给匈奴留出空隙,匈奴往一处跑,他们在后面追,即便没追到,匈奴仓皇而逃丢下的辎重也够此次出兵耗费的钱粮。” 皇太后仔细想想好像可以这样。 刘彻揉揉额角:“像李广这样打,朕有千军万马也不够他糟蹋!”
第170章 棉衣 他要亲眼看看里头藏了什么。…… 太后无言以对。 刘彻不能提, 一说这事就不由地想起他的精兵,心疼的难受。 “他们还跟母后说什么了?”刘彻好奇地问。 太后想也没想就说:“没人说什么。” “呵!”刘彻似笑非笑,“那您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太后脸热, 甚至感觉到了疼。她不好继续下去,索性说别的, “廷尉有没有说怎么处置李广?” “廷尉认为损失重大,应当斩首。” 太后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像是想支持又像有什么顾虑。 “皇帝怎么想的?” 当街腰斩也不能泄刘彻心头之恨。然而刘彻是皇帝, 还没到六七十岁老糊涂的时候, 他正值壮年,清醒又理智,看得深远,纵然卫青天生的将才,也不能指望他一个。李广败了就杀, 以后卫青病了或受伤, 谁还敢出兵匈奴。 得给大汉留几个人才,他也得给卫青留几个副手。 刘彻还想到一层, 人的忘性大,李广死了,过几年某些人又会推出第二个“李广”。他们舍得子侄,刘彻不舍得他的精兵。李广活着,功勋世家绝不敢再次尝试。 “李广为大汉辛辛苦苦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贬为庶人吧。” 太后诧异, 这可不像皇帝一贯作风。 “母后认为该如何处置?”刘彻看出她的异样。 太后试探着说出, 论罪当斩。 “人道七十古来稀。他快六十了,就是不杀他也没几年好活。何必呢。”刘彻摇了摇头,“为了他朕变成一个嗜杀的皇帝, 不好,不好。” 这才是她儿子啊。她就说不可能只是想宽恕李广。 “哀家老了,以后宣室的事哀家不管了。”太后叹了一口气。 刘彻这次懒得敷衍,儿子年幼,还得母后指点。 几日后太后的人依然在宣室,刘彻便知道他母亲这次也是说说而已。 九月大朝,廷尉呈上关于李广等兵将的奏章,刘彻当庭批阅,除了把“当斩”改为贬为庶民,其他人维持原判交给小黄门。 小黄门递到廷尉手中,朝堂之上又变成菜市场。这次不再是为了领兵者争执,而是各抒己见,目的却只有一个,李广当斩。这次依然没有三公九卿。 位列三公九卿的除了听话的就是人精。人精知道皇帝尚未决定,询问众臣意见的时候可以说两句。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容不得他们置喙。听话如丞相,如公孙贺,商讨政事的时候都不敢跟皇帝反着来。何况奏章批好了。 话说回来,刘彻不痛快,身为臣子的别想痛快。 刘彻托着下巴越过三公九卿十二人朝后看,点出嗓门最大的那位。那位是上大夫,出列后很坚持,李广当斩。 汲黯耿直地附和,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刘彻翻开被他压下来的联名奏章,上面没有汲黯的名。刘彻想起来了,他和公孙弘一个德行,主和。卫青三战三胜好像也没得到他另眼相待。 刘彻抬手把那本奏章摔到上大夫身上。 如今的奏章不再是竹简而是纸,纸铺开,上大夫捡起来不想看也看到他的名,顿时脸红了白白了红,煞是可怜。 刘彻不假辞色,“传下去!” 一时间朝堂之上多了许多张大红脸。但有的人能屈能伸,捧着奏章认错,举荐卫青,为牺牲的兵将报仇。 刘彻差点没冷笑出声,这时候想起卫青,早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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