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想用卫青。四年三战,两次带兵长驱直入,卫青看似无恙,孩子都快出生了,可他经不起来回近两个月长途奔袭。太医说得休养个一两年才可领兵。”刘彻长吁短叹,一脸烦躁,“不然朕为何叫李广领兵?”停顿一下,“收到匈奴侵扰边关的消息时,朕很后悔张贴招兵告示。” 健忘的众人这才想起六七月份皇帝很不想用李广,他们没少背地里骂皇帝“任人唯亲”。可是能屈能伸的那位可以向帝王认错,绝不承认让他是当初迫使皇帝用李广的人其中一个。 那人不再言语,默默退下。 刘彻抬抬手表示散朝。 三公九卿当中有人还有事,可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骂。其他人不敢吭声,众人只能任由皇帝迤迤然走人。 众臣出了宣室正殿,大部分人朝公孙贺走去,询问卫青哪儿伤着了。 公孙贺哪知道,他快半年没见过卫青了。 主父偃认为匈奴袭扰边关的时候,皇帝推三阻四是真不想打。最少今年不想。最终用李广,其一没想到他能败成那样,毕竟皇帝不止一次提到匈奴有重兵,出关后须谨慎。其二也存了赌气的成分,被那份联名奏章气的。不然真想出兵的话,纵观朝野还有谁能比卫青更合适。 皇帝要是实话实说,死了子侄的官吏不敢埋怨他,却敢恨卫青——谁叫他不毛遂自荐同李广争到底的呢。偏偏朝中能用的大将只有卫青一根独苗苗,又是他小舅子,皇帝哪不舍得把他推出来。 不得不说主父偃猜对一半,卫青身体极好,刘彻胡说八道。 主父偃一直无缘报答卫长君,他便朝公孙贺走去,“卫将军凯旋那日我们都见过,二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岁。这才多久大伙儿就忘了?” 公孙贺想起来了,“对,对,陛下还给他放十几天假。”紧接着想起自己,“我那次无功而返,在家睡了三天都觉着头疼浑身发虚。何况仲卿他不止要身先士卒,还得排兵布阵。” 公孙敖和李息今日也在。 这二人亲眼见过匈奴多么彪悍难打,也很清楚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不是卫青果断,头一次他们就得交代在草原上。 二人心向卫青,自然厌恶以前贬低卫青支持李广的官吏。李广带兵无方,折损的士兵当中还有他俩认识的人,他俩越发恨举荐李广的人。 二人互相看了看,李息对众人说:“去年一战,长平侯比我多走了几百里,比我辛苦多了。”公孙敖接着说,“直捣龙城那次长平侯比我俩多走了四五天。一天算三百里,也有近两千里。” 他俩这话一出,心有不甘的人消停了。 公孙弘也怀疑皇帝胡扯。但他一没证据,二皇帝拒绝卫青出兵正合他意,他依然坚持以和为贵。公孙弘年龄大,又是三公之一,堪称德高望重,他抬抬手说,“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各回个府衙。公孙敖和李息前往上林苑把朝议内容告诉卫青。 卫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公孙敖点头:“陛下就不该由着他们。早叫你带兵多好。” 卫青摇头:“要是这一次,我会请太后或大兄劝陛下忍一忍,明年给匈奴来个出其不意。” 公孙敖还以为他因此感到可惜,“你真没想过替李广?” 卫青再次摇头。 李息难以理解,“对李广而言难,对你易啊。” 卫青望着认真射箭的小子们,“我希望全甲兵而归。如果没有把握,我也希望把损失降到最低。”顿了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今年论士气,匈奴气盛,我们反而有点骄傲。论天时两方差不多。论地利,兴许我们在明匈奴在暗。陛下晾匈奴几个月便是为汉军争取人和和地利。” 韩说听到公孙敖和李息的声音跑过来,恰好听到最后几句。韩说第一反应卫青过于谨慎。紧接着想起他前几日回去看到的场景,凶肆排长队,不正是将领不谨慎造成的吗。 几万人性命托付给他,卫青把方方面面考虑到是他应该做的。 “可惜了那些人。”韩说说起来也很难过,两个月前还一块吃酒喝茶,如今尸骨无存。 韩嫣同他弟一样难过。卫长君叫人送第二封信的时候,韩嫣叮嘱往驿站送信的人买些祭品。约莫头七那天,韩嫣在朔方东北方遥遥祭拜那些惨死的兵将。 卫长君没那么善良心软,但也在一旁陪韩嫣,“破奴那孩子说,进了九月匈奴会迁往冬季牧场。冬季牧场离这边很远,届时你带人把他们的尸骨收了,或就地掩埋了吧。” 韩嫣不禁问:“匈奴没把他们烧了?” 卫长君摇摇头,“尸体没那么好烧。即便烧了,也会留下完整骨架。何况那么多人,尸油味匈奴也受不了。” “我去找些人跟我一起去?”若是损失惨重,两千兵都去也得一两天。考虑到俘虏就有五百了,韩嫣得留至少一千守护朔方。可那样用时就更多了。 卫长君:“边关守军有义务出来巡逻,叫巡逻兵同你去吧。他们很恨时不时侵扰的匈奴,应该很乐意。” “九月初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九月中。” 话又说回来,韩嫣和霍去病回来的当天下午,韩嫣气得大骂李广,霍去病忙着分“战利品”,卫长君也没闲着,他叫嘟嘟买了几个取棉籽和弹棉花的工具。这两样是作为展品卖的,实用性很一般。 卫长君拿到后交给木匠照着做,他带人砍棉花树。盖因快下雪了,棉树上还有一些棉桃也不能再等,得砍下来。 卫长君叫韩嫣随他下地看看还有多少没砍。 这几日韩嫣没心思管别的。祭拜了同袍,韩嫣心里好受些也想起来问,“砍下来那些棉桃不就浪费了?” “不会。根上带了土还能活十天半月。太阳出来晒几日棉桃就开了。”卫长君对他说,“趁着还没结冰,我打算明日起做些红薯粉留着冬天吃。” 韩嫣:“这些事我不懂,你做主。人手不够告诉我,我叫骑兵帮忙。” 那天夜里骑兵撤得快也没忘记卫长君说的话,谁弄到东西归谁的。那天夜里他们干掉匈奴先往人家身上摸,就是没摸到的也弄了一些弓箭过来。 回到朔方,卫长君依然承诺刀剑也由他们自个留着。骑兵们又一次见识到卫长君的大方,越发喜欢他。 翌日,韩嫣告诉骑兵们,卫长君派人来找他们不必知会他,可以直接过去。跟着霍去病得了不少值钱物品的五人相视一眼,等韩嫣带人巡逻去了,他们就朝河边跑,问卫长君要不要帮忙。 卫长君异常机敏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直言暂时不需要。两百名女子和一些男匠人就够了。男子砸红薯,女子淘洗红薯粉。 五人还挺失落,一边往回走一边叫卫长君不必同他们客气。 卫长君连连点头,觉着这些骑兵挺可爱。 九月下旬,韩嫣收拢尸体回来,卫长君同他商议,他还有半屋子麻布,打算给所有人做个棉坎肩。 韩嫣不懂量体裁衣弹棉花,“需要我做什么?” “棉花才弹一点,即便打明日起边弹边做,也得做到十一月。十月初这边就下大雪了。你跟你的兵说一声,先紧着女人和去病那些半大小子以及上了年纪的人。他们的往后?” 韩嫣点头:“应该的。” 棉花是卫长君私产。晚上骑兵入营休息的时候,韩嫣挨个宿舍告知,卫长君考虑到这边冷,担心众人病了,决定把所有棉花拿出来给他们缝衣物。 此言一出,宿舍沸腾起来。随后韩嫣才说先紧着卫长君带来的那些人。 骑兵有朝廷准备的冬衣,按理说不需要卫长君再准备。卫长君能想到他们已经很好了,哪还敢争先恐后啊。 四十亩棉花,四千多人分,做了坎肩肯定不够做棉裤的。卫长君令一百名女子做护膝。第一场大雪停了,河里结冰了,人不敢露出手来,四千多人包括俘虏都分到一副护膝。 冰天雪地,韩嫣依然没有放弃巡逻。外面穿着皮毛,里头穿着棉坎肩,骑兵们陡然发现比在关中还暖和。 卫长君偶尔出来透透气,骑兵见着他无一不夸坎肩和护膝好用。 “你们开春回去吗?”卫长君问。 骑兵点头,换别人过来。 卫长君笑着说:“去年秋收得了许多棉花籽,你们不会种,可以告诉同你们换岗的人,回头帮我种,我也给他们做一些。等到明年冬天,棉花籽多了,我给朝廷一半,不出三年,你们的亲人也可以穿上暖儿软又不贵的冬衣。” 从他身旁经过的骑兵惊呼:“大公子,你太好了吧?” “城中家家户户都种,我还需要辛辛苦苦种吗?”卫长君摇头,“利己又利人,何乐而不为。” 几个骑兵不这样想,他们听多了见多了损人不利己的。又见卫长君实在不想承认,干脆在心里感慨,他不愧是长安第一君子。 卫长君其实私留了许多棉花。他和韩嫣各做了一薄褥子。也给霍去病阿奴以及他们的小伙伴做了几条。卫长君又给家人们做了一些坎肩和棉护膝以及手套。 算着日子,冬至前能收到。 殊不知他的东西驿站不敢耽搁,冬至前十天就收到了。 很大很大两包,但没有卫孺和卫少儿的。有卫青和他夫人的,也有卫步和他夫人的。卫长君也想给卫孺做,可给她不给公孙贺做不合适。卫长君也曾阴暗地想过,卫孺拿到了会孝敬她婆母。若是给卫少儿准备,同样是嫁出去的姑娘,不给卫孺准备也不合适。 张氏听婆母说卫孺和卫少儿没有,她很是感动,一个劲说:“大兄有心了。” 卫媼笑着说:“你给他添了个侄子,给你准备衣物是他当伯父的该做的。还给太子和皇后准备了。我得给宫里送去。你好好养着吧。” 张氏早出月子了,要出来送她,卫媼拦住,“你带着风进屋容易传给孩子。好孩子,别出来了。” 别管张氏是不是做做样子,她有这份心就已经让卫媼很高兴了。直到椒房殿,卫媼脸上的微笑都没下去。 卫子夫迎上她母亲好奇地问:“何事这么高兴?” “你大兄给仲卿选了个好妻子。”卫媼握住她的手,“对了,你大兄叫人捎了几样衣物。” 卫家女奴把包裹递过来。卫媼看到宫女把裹成小团子的皇长子抱出来,卫媼喜的说,“快来,快来,也有你的。” 卫子夫忍不住问:“什么珍宝?” “你大兄哪有珍宝。”卫媼打开,“你摸摸。” 卫子夫一上手就觉着比蚕丝暖,再摸摸比蚕丝柔软,却又不是木棉,她以前穿过木棉絮冬衣,“里面是什么?” “谁知道呢。白的像雪一样。反正干净得很。”卫媼递给她,“穿里头。”拿出护膝,“逛园子也不用担心膝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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