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乖乖点头。 卫长君把毛笔递给他,“你姨母是皇后,二舅是长平侯,父亲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叫人知道你的字跟狼崽子爬的似的,你不觉着丢脸我们也觉着丢脸。”顿了顿,“大舅以前没读过书,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人教我,我的字都比你的好看。” 公孙敬声看过他舅写字,是比他的好看,“为什么不读书?” “以为我跟你一样懒吗?”卫长君捏住他的小耳朵,“大舅家穷。好比从关东迁来的那些人,吃不饱穿不暖,拿什么买笔墨纸砚和书本?” 公孙敬声头一次听说他就这么穷,惊得难以置信。 卫长君颔首:“二舅三舅和小舅也穷。去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但没吃过葡萄,也没吃过土豆。你比我们都幸运。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公孙敬声好奇地问:“也是没钱买吗?” 卫长君摇头:“没钱是其一,其二关中没有土豆和葡萄。这里虽不如长安繁华,时常还要担心匈奴过来,可吃的比长安多多了。” 无论葡萄还是土豆,在公孙敬声看来都是寻常之物。笔墨纸砚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可现下听卫长君这么一说,公孙敬声羞愧了,垂着脑袋,小脸微红,“我都不知道。” “知道了以后可知道珍惜?”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 “那你快写吧。写到吃饭,饭后大舅再陪你写。” 公孙敬声忍不住抱住他,“大舅你真好!” 在堂屋门外听到这些的霍去病嘀咕,“要是我,两巴掌闪过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堂屋和厨房中间隔有一个六尺宽的胡同。阿奴倚着厨房墙角,看胡同对面的人,“不是你外甥你才能这样说。” “是我儿子,我也这样说。” “那你最好不要生孩子。否则好好的孩子也得被你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 霍去病摇头:“我儿子不可能这么弱。” “你儿子坚强如铁,他也是个小孩。”阿奴不想跟他废话,“离吃饭还早,我出去看看。你呢?” 霍去病勾着他的脖子,经过厨房门口停下问,“晚上吃什么?” 土豆和红薯都种下去了,小白菜和萝卜吃完了。扛过寒冬的菜此时也老了,开春种下去的还没长大。一句话,没什么可吃的。赵破奴告诉他,“吃面拌酱。” 霍去病啧一声,“又是面。” “不是有米吗?”阿奴问赵破奴,“我记得没吃过几次,这么快就吃完了?” 以前赵破奴从未吃过白米饭,前段时间吃了一次就爱上了,“我也想吃。可是有壳。舂半天不够我们吃一顿的。” “舂米不是很简单吗?”霍去病奇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用脚踩就行了。 阿奴也觉着简单,“杵臼在哪儿?” 卫长君如今住的是瓦房,在茅草屋后头。赵破奴朝南指,“在郎君以前住的堂屋里。稻谷在隔壁。” 霍去病推开隔壁房门舀十来斤谷物,阿奴拿着畚箕和油灯以及小扫把,二人一块去以前的家。 天快黑了,鸡鸭鹅和牛羊等牲口进圈,不需要人盯着,修城墙的兵卒也回来了,以至于卫家周围全是人。有几个跟他俩较为熟稔的问他们做什么去。霍去病直言,小表弟想吃米饭。几人跟上去要帮忙。 霍去病用干净的布擦擦石槽,阿奴点着油灯,几人就帮他们倒稻谷,或脚踩木棒开始舂米。 木棒捶打一会儿,阿奴拿着小扫把把底下的米翻出来,几人又轮流踩一会,如此几次,十来斤米就全出来了。 阿奴把石槽里的米和稻壳弄出一些放畚箕上,他用畚箕颠几下,米和壳就分开了。帮他们舂米的几个男子很是意外,阿奴干活竟然跟他们村的女人一样熟练。 有人好奇:“阿奴公子,这是跟谁学的?” “我家郎君啊。我们以前在秦岭有一百亩地,在茂陵有两百亩。虽然小麦和黄豆不需要,可是剥掉的玉米需要过一遍啊。”阿奴见他好奇,“你要试试吗?” 年轻男子连连摇头,“我能把米扇出去留壳。” 阿奴笑着把扇好的米倒袋子里,然后再把石槽里夹着壳的米弄出来。连着三次就差不多了。不需要很干净,煮之前淘洗的时候漏掉的壳自然会浮上来。 二人回来,面差不多了,赵破奴端着热水去院里洗手。看一下米,他一脸可惜,“这么多也只能吃一顿。” 卫长君牵着公孙敬声出来,“跟红薯干和玉米渣一块煮。早上一顿能吃五六天。” “可我想吃米饭,吃蛋炒饭啊。”霍去病不想喝粥。 嘟嘟跳出来提醒卫长君,[我可以买。] [院里人多,容易传出去。]卫长君不是不信任赵破奴,也不是不信任霍去病的五个伙伴。而是他们年少,警惕性不强,容易秃噜出去。 嘟嘟很怕卫长君有个好歹,一听他这样说干脆原地消失。 卫长君对霍去病道:“过几天闲了下来,我带人给你们弄一缸。” “几天?”霍去病总觉着自打可以育苗他大舅就没闲过。 卫长君:“如今地里的草不用我提醒关东来的人也知道除。牛羊牲口,去年跟我们过来的女子知道怎么养了。三天,黄瓜架和葡萄架搭好就差不多了。”停顿一下,扫一眼九个小的,包括公孙敬声,“这三天不许乱跑,乖乖做功课学骑射。” “你放马吗?”霍去病问。 卫长君摇头,“去年收的干苜蓿还有一屋子,用苜蓿喂。” 霍去病很失望,以为他大舅忘了。 卫长君好笑地瞥他一眼,“叫韩兄回来用饭。” 霍去病把米袋子递给从厨房出来的小伙伴,“早知道就不这么勤快了。”有气无力地晃悠到门外,看到韩嫣跟几个人闲聊,那几人衣裳破旧的厉害,一条衣袖上好几个补丁。霍去病很好奇世家子弟跟关东贫民有什么好聊的。他悄悄过去,听到几人正跟韩嫣夸他大舅。霍去病脚步一顿,好生无语。 韩嫣注意到对面的人往他身后看,他转过头,对上霍去病的一双大眼睛,“混小子,是不是又想吓我?” 霍去病跳到他背上。韩嫣条件反射般双手托住他,“下来!还当你六七岁呢。” “汤饼好了。”霍去病勾住他的脖子,“大舅叫我喊你吃饭。” 几人当中的其中一人下意识问:“这么快就好了?” “我家人少。不像你们光烧热水就得一炷香。”霍去病说完跳下来。 那人问韩嫣:“草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吃?” 韩嫣:“朝廷的粮食送来,按人口发给你们,你们就可以自己做。可你们有钱买炊具,有钱买油盐酱醋吗?” 有钱置办那些东西也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远离家乡来到朔方讨生活。 韩嫣看着他们沉默下来,“踏踏实实干一年,等到夏末西瓜做成西瓜酱,葡萄做成葡萄酒,拉起关内卖掉,卫长君会给你们一些钱。你们还得再帮卫长君干一两年。等卫长君回去,把牛和牲口以及地分给你们,你们就跟在老家一样了。从今年起,五年之内不用——” “等等。”几人齐声喊,“大公子还回去?” 韩嫣点头:“他来此地帮陛下建朔方城,不是移居到此。他在长安有家有院,有何理由跑到这儿来?” 几人想想也是。 霍去病扒着韩嫣的肩头小声问:“牲口不是我大舅买的吗?” “所以他们得帮你大舅干几年活。”韩嫣说这话并未压低声音。 几人在老家不吃不喝攒两年钱也买不起一头牛。除了吃穿用赋税,省的钱也不够买只羊或几头小猪崽的。 虽然卫长君没几头牛,可猪和羊多,大大小小得有五六百。后年分的时候一家完全能得一头猪和一只羊啊。 想到这,几人笑了,不约而同地说:“太守早说啊。” “谁能想到你们这么着急。才来几个月?”韩嫣没好气地说,“分得清东南西北吗?” 几人下意识找太阳。太阳已经落山,连晚霞都不见了。几人一时间忘了哪儿南哪儿是北。韩嫣满心无力,“这边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 几人恍然大悟。 韩嫣摇摇头,“先把这方圆十里弄清楚再想着单吃单干吧。”紧接着想到可能不止他们几个人胡思乱想,“忙过这段,卫长君不会亏待你们。” 几人好奇,韩嫣却不想说了,拉着霍去病的手臂回家。 霍去病小声问:“给钱吗?” 韩嫣摇头:“每次忙完你大舅都会叫人杀猪宰羊跟过节似的。忘了?” 霍去病想起来了,“三天后?那我大后天晚上撒网,大舅熬猪油的时候叫大舅给我炸一些小鱼当零嘴?” “问你大舅。这个家里的事我说了不算。”韩嫣摇头。
第174章 馋嘴 你何时跟大舅学会骗人了?…… 霍去病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你是八尺男儿!”不死心地继续刺激他。韩嫣无所谓地笑笑。霍去病翻个白眼,大步往家去,像是要跟谁打一架似的。 卫长君一直不见他俩回来出来寻找, “这是怎么了?”看看面色不好的外甥, 又看看心情大好的韩嫣,“你数落他了?” “我说的过他?”韩嫣摇头,“馋了。希望我跟你说我也馋了。” 其实卫长君也馋。 翌日上午,匠人和女人忙着用鲜树枝搭黄瓜架, 不需要他指点, 卫长君就叫嘟嘟出来, 选几袋米和面。 [赵破奴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很好解释。] 卫长君找来板车,回家推一袋稻谷和一袋小麦,稻谷放舂米的屋子里, 小麦推到河边。麦粒外表有很多尘土, 磨成面粉前得放在竹篮里, 然后连同篮子放河里洗一下。 庄稼种好了, 瓜果蔬菜地里用不了那么多人,有上百名女子就在河边屋角编草鞋或做衣服。卫长君挑几个力气大的,叫她们洗麦粒, 又带几人前往他原来的家里舂米。 卫长君从未把奴隶当成牲口,也没觉着贫民下贱, 毕竟他上辈子就是小老百姓。他父母长辈亲戚, 很多人在他死前还在老家种地。可无论关东迁来的贫民,还是俘虏,亦或者匠人,都认为他身份高贵。 国舅爷不拿他们当外人, 他们不敢把自个当他亲戚兄弟或姊妹。这些女子听到他想吃白米白面,挥挥手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她们弄好自会给他送去。 卫长君也不好跟女子同处一室,于是带着狼崽子下地看看要不要补苗,野草多不多等等。 近五千亩地转一圈,又去河边看看今年种的树,等他回来白米快搞好了。 卫长君不吝夸赞,“你们干活真快。” 几个女子不认为她们快,“大公子没干习惯。” 卫长君点头。 其中一女子慌了,“我不是说大公子慢。您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被这些小活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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