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进得殿内,便觉得意外安静,想像中的机关埋伏全无,环顾四周时,只见殿上一尊达摩老祖铜像,跟前香火袅袅,显然是新上的香。东间里一张方桌,正有二人对弈,一个是白须的和尚,另一个也是位老人,生得瘦小枯干,但顾盼之间,目光精亮,几乎摄人心魄。 除此之外,殿内再也没有第四个人。 李寻欢微微一笑,直接向对弈的二人走了过去,合什行礼时,态度竟十分恭谨。 两个老人同时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 执白的老和尚笑了笑,并未说话,倒是执黑的瘦小老人道:“李探花来了。” 这老人身材虽矮小,说话声音却很有中气,带着不可置疑的味道。 李寻欢淡淡道:“一别十年,先生倒还记得我。” 瘦小老人道:“能入我‘兵器谱’之人,我怎会不记得?” 原来这人正是借兵器点评天下高手的江湖名宿,百晓生。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在他所著的名器谱中排名第三,恰恰也是探花之位。 李寻欢又转向那白须老僧道:“久仰心湖大师佛法精深,德高望重,今日一见,幸何如哉!” 心湖道:“阿弥陀佛!李檀越谬赞了。” 李寻欢又笑道:“客气话说完了。敢问大师,召在下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嗯?”心湖顿了顿,同时与百晓生交换了一个眼色,方叹息道:“李檀越不愧才子之名,心思机敏,令人佩服!” 他会这么说,就代表李寻欢已猜中了。是以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接道:“此事是本门机密,寻常弟子都不晓得,还望李檀越不要外传才好。” 还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李寻欢已道:“外面的一茵和尚知不知道?” 心湖又是一顿,才道:“一茵是知道的。” 李寻欢笑道:“那就难怪了。他这一路上跟我说的话可不少,我本来还纳闷,原来是在试探我!” 心湖道:“他说了什么?” 李寻欢道:“他问我要不要去藏经阁看一看。” 百晓生目光一闪,问道:“你为什么不去?” 他和心湖下棋显然只是个幌子,只怕从李寻欢一行到达山门开始,就随时听着消息。从时间上算来,李寻欢应该是没有进过藏经阁的了。 李寻欢也向他望了一望,随即大笑道:“藏经阁既然失窃,我若再进去,只怕真要把这罪名栽到自己身上了!” 百晓生的目光变得更加咄咄逼人,亢声道:“你怎么知道藏经阁失窃?莫非你……” 李寻欢笑道:“心湖大师为了件机密事召我前来,引我入寺的一茵却力邀我去游藏经阁,既然不是他不知内情、不分轻重缓急,那就是此事和藏经阁有关,要试我一试了!” “阿弥陀佛!”心湖大师闻言又宣了一声佛号,虽没有再说什么,但神情中已明明白白写满了赞叹。 李寻欢却又道:“我想大和尚们向来不爱多事,怎么这次为了个记名的俗家弟子,竟派出仅次于住持的心眉大师下山?原来是梅花盗偷了寺里的宝贝经书,都被他骑到头上来了,和尚们自然也要破一破嗔戒。” 这话说得已经极不客气,心湖大师毕竟不是逞口舌之利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百晓生便也叹道:“李探花言辞锋利,一如往昔!” 李寻欢又看了他一眼,道:“我说的不对么?” 百晓生道:“话虽刻薄些,但事实确是如此。只不知李探花是猜中的,还是与此事本就有些瓜葛,故意说这些话来掩饰!” 李寻欢笑道:“和尚们丢了经书,与先生何干?你为什么急着把这罪名往我头上安?” 百晓生目光猛地亮起来,脸上却不现怒意,只道:“你不承认你是梅花盗?” 李寻欢悠然道:“不管我是不是梅花盗,我为什么要承认?难道我这么问你,你会承认吗?” 百晓生似没想到他如此反驳,一时哑口无言,只得冷冷哼了一声。 心湖大师见冷了场,只得开口和稀泥道:“意气之争毫无作用,两位还请稍安毋躁,待我将此事向李檀越讲述一遍。” 百晓生方忍着气重新归座。李寻欢见心湖向自己示意,也和他对坐了。 据心湖所说,少林寺藏经阁中虽然卷帙浩如烟海,江湖中几乎无人不艳羡,但其实少有人当真敢打盗经的主意。只是近两年来,藏书才屡屡失盗,算上最近一次,已达七次。 最奇特的是,这七次失盗,每一次都是神不知鬼不觉,事先既无征兆,事后也无蛛丝马迹可寻,仿佛那藏书是凭空不翼而飞的。 尤其少林如今家大业大,自从前两次失窃之后,就加派人手,日夜值守藏经阁,仍是没有挡住这贼的脚步。 如此离奇的案件,令李寻欢听得也神色一动,问道:“失窃的是什么书?” 他这一问,很显然问到了点子上。心湖很快地回答道:“全都是不传于世的武功秘笈。” 李寻欢便笑道:“看来这贼不是冲着学佛求经来的。” 百晓生也道:“少林所藏秘笈,无一不是上等高深的功法,并非寻常人可以修习。是以这贼应当是个不通佛法、但武功高强之辈!” 李寻欢听他言语中还是夹枪带棒,立时想起方才一茵讲的二祖慧可求法故事,原来也是试探自己。于是笑道:“不通佛法,倒也未必。就像先生与心湖大师是莫逆之交,连寺中隐秘事务也不瞒你,倘若要你去藏经阁寻书看,难道会弃秘笈而取佛经?” 百晓生怒道:“一派胡言!你说盗取秘笈的是我么?” 李寻欢道:“比起我这个‘梅花盗’来,我看先生要盗书,倒是更方便得多。”
第47章 章四十六 要挟 百晓生怒意更甚,似乎要站起身来,但微微一顿,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冷笑道:“我看你是做贼心虚,走投无路,才这样血口喷人!” 李寻欢始终没有生气,看了看他才道:“那么先生指责我的罪名,又何尝不是空穴来风?” 百晓生道:“你出关十年,去年刚回到中原,消失多年的梅花盗就重现江湖,你敢说这里头没有一点联系?” 李寻欢笑道:“天下之大,一日之内怕不有上百人同时死去。只说这河南境内,自从先生到来至今,也死了几十口了罢?我若说这些人全是先生杀的,先生觉得何如?” 百晓生道:“巧言诡辩,强辞夺理,我看你也没有别的招数了!” 李寻欢道:“好,那我说点实际的证据。我回中原只不过三个月不到,从关外到金陵,一路上皆有见证。而梅花盗早在九个月前便已现身,还有,据心湖大师方才所言,藏经阁失盗,更是从两年前就开始了,不知先生为何把这两件事都硬栽在我头上?” 百晓生道:“这又有何难解?焉知你不是隐匿行藏,早就入得关来作案,却在事后才大张旗鼓地归来,以示自己清白?” 李寻欢笑道:“这么说来,HEN省境外的死人,也得着落在先生身上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借着身在少林之名,偷偷出去杀人呢?” “阿弥陀佛!”心湖大师听着两人争执,忍不住插上来道,“老衲可以担保,百晓生檀越自上山以来,从未离开过本寺一步。” 李寻欢听得哈哈大笑,就连百晓生也不禁摇头叹气,道:“大师心地仁厚,所以听不懂你的含沙射影。但大师也可证明,你空口白牙,是无法诬赖于我的!” 李寻欢笑道:“哦?有人给你作证,你就是清白的,有人给我作证,我就是处心积虑,另有阴谋?先生看待事情如此偏颇,我看那天下流传的‘兵器谱’,恐怕也未能全信了!” 百晓生也冷笑道:“我知你自视甚高,我把你的飞刀列在第三,你心中不服。以今日言行看来,你这等无德之人,早该从兵器谱中除名才是!” 李寻欢大笑道:“你以为我很在意你这个破排名么?只有郭嵩阳、吕凤先他们那些人,被你排在了第四第五,便成天要找我麻烦。我回去一定告诉他们,尽早来找你,要是送的礼金多,恐怕天下第一也有望了!” 百晓生笑容蓦地一收,道:“既然到了此处,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回去?” 李寻欢不看他,却注视着心湖大师道:“看来大和尚是铁了心要让我做这个梅花盗了?” “阿弥陀佛!”心湖大师摇头道,“两位的口舌之争也够了。确如李檀越所说,我们并没有证据说李檀越就是梅花盗。这次请李檀越上山,其实是久闻李檀越心思灵巧,武功高强,且侠义为怀,欲请你帮助本寺,找到那盗书之人。” 李寻欢目光闪了闪,笑道:“还是和尚会说话。只我又不是捕快,怎么反而帮你们办起案子来了?” 百晓生盯着他冷冷道:“你若不答应自然也可以。但和你同来的那两位伙伴不提,你那位少年剑客朋友,恐怕就难以下山了。” 李寻欢听了,眼眶蓦地一缩,目光已变得如刀锋一般寒冷。 他自从进来就不曾提起阿飞的名字,只因他知道,阿飞既然是对方用来要挟他的一个筹码,他若表现得太过急切,不免令对方握住了把柄,自己投鼠忌器,更加难以行事。不想这一层终于还是被揭破了。 百晓生打量着他的神态,心里已有了数,继续道:“论理我倒疼惜那个少年人,只因见识浅,受了你的蒙骗,如今反而替你背黑锅,实在不值!” 李寻欢冷笑道:“也就是说,我若不认自己是梅花盗,这个罪名少不得就是他的!” 心湖大师合什道:“那少年自然不是梅花盗。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会故意陷害他人。老衲身为一寺住持,如今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盼望李檀越能看在令友面上,帮助本寺找回失窃的藏书,本寺自会还李檀越一个清白,岂非皆大欢喜?” 李寻欢这时已看出来,百晓生和心湖两人正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由百晓生咄咄逼人,似乎欲将他除之而后快,心湖再来打圆场,两人一推一拉,便将他挤到一个不得不应的墙角上。 当下淡淡笑道:“倘若我就是梅花盗,且盗取了少林的藏书,如今只需将藏书交还,少林寺便会既往不咎么?” 心湖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梅花盗倘若幡然悔悟,改过自新,本寺又岂能难为他!” 他是一字未点明李寻欢就是梅花盗,但言下之意,却无异于当面指控。而且还是语重心长,仿佛在劝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回头是岸。换了别人只怕当场就要翻脸,李寻欢却神情不动,甚至笑容还更深了些,正要再说话时,只听外面有人高呼道:“弟子一茵有要事求见!” 心湖摇了摇头,道:“咳!看来是李檀越的伙伴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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