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来提起妙玉之事,正觉得不妥,生怕勾起湘云心思,听她如此说,言语间毫无嫉恨之意,只充满了感念,也笑道:“‘美人巨眼识穷途’,想不到我当年诌的几句歪诗,这红拂女的判词倒恰和你对上。也只有你这副胸襟,方能守得月开见云明罢。” 两人彼此安慰一回,黛玉又问道:“宝玉在做什么呢?” 湘云不禁笑着点头道:“这就是我方才说的‘世间缘法’了。那个人如今顿悟了,立了鸿誓大愿,要为平生所见奇女子作传,取名叫做‘金陵十二钗’呢!” 黛玉听了好奇,道:“这书名也奇,怎么倒像仕女册页一般,他倒是写呢,倒是画呢?有了多少,先给我看看。” 湘云早知道她一定叫着要看,边笑边领着她往另一边院落内走去,口中道:“你说的原也不错,他也说了要为每个书中女子都写一副小像的。只说这书名,原是他年少时做过的一个梦,说是到了什么天外天、离恨天的去处,有一警幻仙姑引他读的天书,就叫这个名字。” 黛玉一听“警幻”二字,登时便怔住了,不由得想起自己重病之时做过的梦来。那可不就是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之中,有位仙子名为警幻,又称自己为姐妹,说自己乃是绛珠仙草下凡么! 倘若那不过是神魂迷乱之际的一个怪梦,如何宝玉也会到过同样的梦境? 若那太虚幻境是真,警幻说自己下凡报恩之事也是真,那么自己报恩之人,又是不是宝玉?亦或另有其人? 湘云见她只是走,低头默默不语,只当她听这些言辞觉得荒诞不经,因笑道:“你是知道的,那个人向来喜欢怪力乱神之说,你听听也就罢了,不必多想。倒是他丹青居然长进了,你去看看他画的那些小像,当真传神呢!” 黛玉听着也来了兴致,边和她说笑,边走进房中。一抬眼见李寻欢也在,却一边听着宝玉说话,一边拿了一幅画来细看,想必就是湘云所说的十二钗之图了。 宝玉一见她们进来,立刻笑道:“旁人暂且不提,李兄先品评品评,她们两位画得可像么?” 黛玉目光一闪,望着湘云道:“怎么,这画中还有你我么?” 湘云笑道:“你说他平生所见女子有谁?你我能逃得脱不成?” 黛玉听说,便就着李寻欢手上看去,见那画中人白衫红裙,手挽花锄,身侧纷纷扬扬尽是落花,面目清秀,却带着凄伤之色。角落里还有一抔黄土,前面一块木牌权作碑刻,题着“花冢”二字。原来正是自己葬花时的形容。 李寻欢见她看得出神,便笑道:“你看这位姑娘是谁?我觉得眼熟,可又不认得。” 黛玉听他打趣,立刻啐了一口道:“人家小时候的玩意,你这翰林老爷自然看不上眼!不是说不认得么,还拿着只顾看!”说着一把将画夺了过来,交还给宝玉。 宝玉听她口声,俨然还和当年同自己拌嘴时一模一样,论不讲理似乎还加了个更字,心里暗暗发笑。他近年来历经许多坎坷,就是再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也都磨砺出来了,况又已和湘云缔结鸳盟,自不会再去纠缠昔日与黛玉那份情缘。如今眼见得她生活得快活如意,这位表兄又对她诸般呵护包容,自是为她高兴。 因接过画来道:“我和林妹妹许久不见了,是以画的还是小时候形貌。方才李兄说显得病弱了些,原是我不曾想到,妹妹病好后,当真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如此鲜妍明媚,怎不叫人欢喜感叹!” 黛玉听他说话不改当年痴气,若在旁人定要嗔怪他轻薄,但李寻欢是曾赞过他是“惜花之人”的,也算他的知己,想必不会在意,便只笑了一笑。又问道:“你画云妹妹的那幅,想必是‘醉卧芍药荫’了?” 宝玉呵呵一笑,取过另外一幅画来,可不就是大观园群芳寿宴那回,湘云吃醉了酒,睡在花间青石蹬上的那一幕么! 湘云脸上微微一红,却坦荡道:“就是林姐姐说的,小时候的玩意,纵然丑,又能怎样?我如今看着,倒很羡慕她呢!” 黛玉听着正在点头,却见宝玉一脸促狭的笑容,又拎过一幅画来。仔细一看还是湘云,穿着一身冬衣,蹲在院子雪地里,手里握着一串烤肉,兀自开心大嚼,竟是芦雪庭烤鹿肉时的故事。 湘云这一回就变了脸色,上来一把夺过,自己看了看,又舍不得撕,只得藏到背后去,跺脚道:“要死了,就知道揭人家的短!赶明儿我也画一幅,不对,画十幅,就叫‘怡红公子吟诗图’,看你过得去过不去!” 须知当年诗社作诗,夺头筹的不是黛玉,就是湘云,垫底的却总是宝玉。只是往事已过去多年,湘云这时说了,连宝玉也只顿了一顿,跟着三人便都大笑起来。 宝玉又取出一叠手稿来,道:“这就是我写的‘金陵十二钗’故事,仿的是民间话本,不用文言,只求通俗便好。虽还未写完,倒要请你们二位故事中人点评,并请李兄斧正。” 黛玉和李寻欢都暗暗称奇,心想他一个出身锦绣堆中的小公子,突遭变故,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又经颠沛流离,竟还有这份心性,这般豁达胸怀,也就难得了。当下几人交换着看了一遍,故事虽然平平,但胜在真情,有警句之处并不下于《还魂》《西厢》,便赞叹了一回。 几个人闲聊一阵,黛玉便拉过湘云来,对她悄悄说了要为他们办喜事的意思,又道:“只要你们不嫌委屈便好。” 湘云听她说时早觉得好,忙道:“你看你说的,可不是跟我们见外!我们如今算什么,能有这般安稳之地栖身,都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了。而且我和紫鹃也熟,我看着她就和姐妹一般,竟能一同成婚,这缘分比先就更深一层了。” 黛玉笑着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又见那边宝玉也无异议,便和李寻欢一同出了门来。 李寻欢站在门口台阶上一抬头,道:“都这时候了。” 黛玉听了,也往天上看去,只见月上中天,果然已到了更深时分。便笑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李寻欢只应了一声,却没有多的话。黛玉忽然觉得不安,想了想才道:“你……你不会又走罢?”
第121章 章一百二十 终成眷属 李寻欢失笑道:“传甲就要成亲了,我不在家帮着他张罗,我又走去哪里?” 黛玉一听便放下心来,自己也笑了,又一转念道:“难得你在家里歇一阵子,赶明我再给你看看,开些调理的药。要是这一年的冬天能顺顺利利过去,你这病就好了八成了。” 李寻欢心里一暖,温言道:“又要让你费心了。其实你看我现在好得多了,这段日子也一直没喝酒。” 黛玉斜了他一眼,道:“真的?我不信。你和郭大侠在一起,还有个不喝酒的?” 李寻欢笑道:“真的。传甲现在对你言听计从,盯我盯得极紧,害得我不知道被郭嵩阳笑了多少回。” 黛玉本想着,他一个成年男子,又在外多是江湖朋友,就算答应了戒酒,只怕也逃不过人情应酬,谁想竟真的听自己话戒了。突然之间,心里就像有一朵花蓬地开了,全是芳香和喜悦。 她生怕这喜悦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敢再说话,只低头下了台阶,穿过院子向外走去。李寻欢不徐不疾在她身旁跟着,像是送客,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谁知两人一直走到垂花门前,还是谁也没有开口。黛玉暗中下个决心,正要开口告辞,忽听李寻欢道:“你……你在想什么?” 黛玉被这一问,不禁怔了怔,想好的话就变成了:“你又在想什么?” “我么……”李寻欢忽然不自然地一笑,目光飘荡了片刻,终还是落回黛玉身上,缓缓道,“我在想……要是向县主求亲,恐怕麻烦得很……” “你……”黛玉不由自主地张大了眼睛,似乎寻思半晌,方明白他话中意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慌乱,又是气恼,一时间乱得无法收拾。 李寻欢望着她,像是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总是不合时宜,给人平添许多烦恼。我对你的心……恐怕你知道得比我自己还早一些,我几次三番要走,也是怕处置不当,反而连累了你。好容易我想得清楚了,只盼你不要怪我优柔寡断,生我的气……” 黛玉一边静静听着,一边仰起头来,望着天上月亮,心下已渐渐平定下来。听他话中虽然颇多自责之意,但解释来解释去,无非给他自己留余地,倒像是吃准了他一开口,自己就必定答允了。又想他当年有过“前科”,虽被自己面斥,知道悔改,总不要因为自己待他一心,就又旧病复发才好。当下收拾起喜悦心情,淡淡笑道:“表兄待我之心,我确是看得出来,也答应了让你好好想一想。只是我当初也说过,我自己也要好好想一想,表兄怎么不问问我想得如何?” 这几句话说得虽轻,但落在李寻欢耳中却不啻惊雷一般,令他几乎以为黛玉马上就要开口拒绝。可仔细打量神色时,又见那一双妙目水光流动,在月色下说不出的幻梦迷离,似嗔似喜,琢磨再三,想是她反来试探自己的意思,才长长呼了一口气。想了想却还是认真问道:“那你想得如何?” 黛玉笑道:“我想过了,我并不是非得嫁人不可。” 李寻欢看她眼底一片促狭笑意,也便笑道:“就算我苦苦哀求都不行么?” “嗯?”黛玉瞥他一眼,“你苦苦哀求过了么?” 李寻欢当即退后一步,躬身一揖,道:“我是真心求娶,还望姑娘成全。” 黛玉想起日间铁传甲求亲之事,忍不住“噗哧”一笑,又侧过身去,淡淡道:“那我要是不成全呢?” 李寻欢直起身来,反而迈步凑近她面前,低声笑道:“那小生便日日上门拜谒,直到姑娘答允为止。” 黛玉眉梢一挑,笑道:“真这么有诚意?” 李寻欢也笑道:“小生之心,天日可鉴。” 黛玉见他脸庞与自己不过咫尺,夜色中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似乎映出自己发红的面颊,顿觉喘息也急促了些。定了定神方道:“你知道,我拒绝过游少庄主。” 李寻欢点头道:“我听见了。” 黛玉又道:“我也拒绝过南安郡王世子。” 这一次,李寻欢便顿了一顿,挑眉道:“霍世子?他也……” 黛玉不等他问便继续道:“我还拒绝过北静郡王。” “水溶?他不是有王妃么!”李寻欢皱眉道,“他又来搅和个什么!” 黛玉笑道:“他说我终究是个没有靠山的县主,要是做了他的侧妃,日子便能轻松些。” 李寻欢明知她是撩拨自己的意思,但想一想便忍不住冷笑道:“他还自以为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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