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菜子有点不服气:“那按美美子这样说,冬天岂不是也可以了?” “冬天要叫雪子吧?”夏油杰听了半晌,眼看话题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忍不住这样说。 双胞胎姐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感叹:“好怪的名字哦。” “那么,凉子姐姐,你到底是春天生的还是秋天生的呢?” 穗波凉子笑眯眯地摇摇头,告诉了她们答案:“是夏天哦。” “哈?为什么是夏天!”这个答案显然不在两个小姑娘的料想之内,她两都睁大了眼,摆出一副困惑不解,不给一个答案都不罢休的样子来了。 但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穗波凉子自己都不知道,她沉吟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叹了口气,说:“……就是夏天,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会没有理由?”菜菜子不解。 “因为,名字这种事,就是没有理由的?”穗波凉子挠挠脸颊,即便她一般情况下也算是能言善辩,然而也总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也许只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他父母看到了什么剧或者明星,又或者正好在字典上翻到了什么字,又或者他们只是纯粹喜欢这个名字,总归有很多理由,又或者没有完全的理由,总而言之,就叫这个了。 “这世上总有好多事情没有理由的。”穗波凉子叹了口气,最终这么说。 “也许正是因为在夏天,所以才需要凉子呢?”撑着下巴看三个女生叽叽喳喳说话的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这么说。 “……” 他的话一出口,本来还在为这个名字思考思索讨论的三个人一齐看向了他。 “夏油大人,真是好没意思的笑话。”菜菜子没忍住,这么说。 “别这样说,因为感觉倒还蛮有道理的……”穗波凉子点点头,倒真的被他说服了。 于是,这下,被三个人一齐看的人反而成了她了。 善解人意,很容易被说服,有些方面有些迟钝好糊弄的少女歪了歪头,摆出一种‘我感觉没错,怎么这样看我’的表情来,于是想吐槽的菜菜子也没话可说了。 在这样轻松的日常里,冬天就这样一点点地磨蹭过去了,盘星教的日子很轻松,穗波凉子在一二月份也分别参加了高考和各个大学的自主招生,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接到录取信,按照她的水平,大概可以在很多大学之中选择,她本来就只考虑在奈良或者东京上大学,鉴于奈良的大学并不有名,因此大约依旧会继续呆在东京。 夏油杰在这方面并不会阻止她什么,当然,也不给她提什么建议,全都凭她的心意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生活应该会继续这样清闲但温馨地过下去,他的大义才刚刚起步,距离成功估计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夏油杰并不高兴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在某些时候,他是情愿只顾当下的。 直到镜像咒灵的归来。 说实话,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天,是土曜日,凉子在房间看电视剧的重播,他刚刚给愚蠢的教众开过会,现在正在房间里看呈上来的报告,突然,他心头一跳,随即,便感知到他派出去的那只咒灵遇到了攻击。 他心下即刻一沉,原以为那只咒灵会直接被祓除,却不想它似乎逃走了,为防止这是咒术方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他下了指令,命令它四处乱窜,暂时不要回教,而他本人则呼出一口气,不为这意料之中的事情乱了心神,本打算垂下眼继续去看手中的财报,却发现自己已经难以静心了。 咒灵被发现了。 除了悟以外,大概不会有人有这个本事发现那只咒灵。 但既然是悟发现的,他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本来已经尽力克制着不去想这件事的夏油杰还是不可控制地思考到了这一点。 他呼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报告,站起身,挥手推开移门,脚步匆匆地行在长廊上,周遭人或者猴子向他鞠躬打招呼他都只是机械地回应或者干脆利落地无视,他的屋子离穗波凉子的住所并不远,拉开她的房门时,她还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因他这突如其来地造访,抬眸时还有几分惊诧,但很快,便扬起唇角,问他怎么了? 夏油杰当然是不会和她说是镜像咒灵被发现了。 他只是说心情不太好,所以突然想见凉子你,她果然没怀疑,如同之前每一次,只要他说了,她就一定相信,听他这么说,她往旁边挪挪,给他空出了一部分沙发,告诉他这部电视剧很有趣,既然如此就陪他看一会儿就好。 于是他走过去,没去看电视里的人的悲欢离合,他直接伸手抱住了她,她即刻回抱了他,拍拍他的背,告诉他没事,她在这里呢,想什么时候来看都好。 是的。 她现在还在这里。 然而之后就不一定了。 他垂下眼眸,派来保护她的咒灵此刻离他们只有一两步远,依旧是那样可以轻松保护她也可以轻松杀死她的距离,春日笼被放在柜子上,离她好几步,他现在抱着她,她是绝没有挣开他去拿到春日笼的机会的,当然,即便他不突然发难,由着她去开启「光明之春」,那根本没有攻击力的领域也是绝对不够她在他手中活下来的。 只要他想,她随时都会死掉。 死的很轻松,很快,快到她都来不及反应,恐怕咽气之时脸上还会带着笑。 之前不是都说了会一直在一起吗?与其让她之后走了,不如现在就干脆让咒灵把她吃掉好了,这样他们就一定会在一起,永远没法分开了。 但是夏油杰只是这么想而已,甚至这念头只存在在他脑海中短暂的一个呼吸就被他打散了,他杀了够多的人了,很清楚地知道人死了会变冷,即便咒灵一口将凉子完整吞下,她也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一团污秽的,什么也不是的血肉,成为那样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说话的东西,也根本不是她了。 那只是一团肉而已,说是谁都可以,反正那些东西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又有什么意义。 夏油杰很清楚他喜欢的是穗波凉子的灵魂而非她的皮囊,然而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留下普通人的灵魂,即便他用尽一切诅咒她,大概率也只会留下一个人不人鬼不鬼,只能回应他简单词汇的,相貌扭曲的咒灵而已。 然而把她囚禁起来,藏起来,那个人又还会是穗波凉子吗? 他不知道,也很清楚自己并不高兴这样。 于是,夏油杰不再去想那些注定不会成功的方法,他只能很空茫地抱着她,感受着至少此刻她还热着的,存在在他怀中的躯体,他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如何,不知道命途的轨迹会拐向哪个方向,但他却隐约已经知道他们的未来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这一刻,他想问凉子还会呆在他身边吗,但他也知道,对一切事情都懵然不知的她一定会回答“当然”。 想到这里,夏油杰就想笑了,他在穗波凉子看不见的地方牵动了一下唇角,把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没再问什么,没再出声,因为他知道无论问多少遍,问答多少遍,这也是一定会被背弃的诺言,是构筑在谎言上的诺言,自然算不得数,但是只要知道她会在此刻给出他这样的回答,他也觉得这样就很好。 至于现在就告诉她真相…… 怎么可能呢?他不敢去赌那万中无一的可能,也不敢去想象凉子的反应,害怕她那张脸上会在那之后对他露出完全陌生的神情,倘若她真对他那样疾言厉色,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毕竟倘若真到那时候,一时上头的他召唤咒灵要杀她,整个盘星教内也不会有人敢来阻止他。 毕竟,在他的大义里,穗波凉子,本来就是应该死的。 现在她能这样安然地活着,全是拜那有点作用的春日笼所赐。 因此,倘若他真要杀她,也没人会置喙什么。 但是…… 夏油杰垂下眼睑,没再继续想下去了。 所以,他倒宁可维持这岌岌可危的,一触即倒的谎言。 在那天之后,盘星教内的一切照常运转,他也没和任何人说起镜像咒灵回来的事情,他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与往日有异的举动,然而,即便如此,即便他自认为他的表现已经完美无缺,敏/感的,了解他的,对他观察细致的穗波凉子还是看出了他的满腹心事,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有没有她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她问出这话时语气关切,言辞恳切,那双眼睛亮晶晶而满含担忧地望着他,在那样的注视之下,夏油杰几乎要点头,告诉她最近他几乎一切的担忧都是因她而起,只要她和他立下契阔,说永远不离开,一切都迎刃而解。 然而,他最终没有说。 因为即便立下契阔,人在心却不在,又有什么意思,世事易变,人心易改,他自己不就是例子吗? 因此,他只是像那个夏天一样,又一次扬起唇角,告诉她什么事情都没有,等到这个冬天过了就会好的。 等到三月份,她喜欢的茶花又会开了。 但夏油杰并不确定她是否还能看到盘星教里花开的那天。 短暂而又因为焦虑而仿佛被无限拉长的等待,就像楼上始终未曾落下的第二只靴子,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给他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来记住穗波凉子还在盘星教的日子里的样子,也足够让他在留下她和任由她选择之间反复挣扎,他难得地惴惴不安,甚至有几刻因为她给他带来的动摇而真的对她起了杀心,想不顾一切地杀死她,像他曾经毫不犹豫杀死他的父母一般。 然而,每当穗波凉子用那双笑眼看向他时,他心中涌起的杀意,便如同被兜头浇下一捧冷水似的,熄灭了。 他已经不再需要像杀死父母祭旗一样,用穗波凉子来斩断他的退路,表明他的决心了。 倘若他大义达成的那一天即将到来,那么她也一定会死,倘若那一天还有很久,那么他也不吝于为了那一点不太重要的喜欢给她活下去的时间。 然而即便想是这样想的,这样带给他左右摇摆,动摇,挣扎,而又的确让他不舍的日子,很快也到了头。 在得知盘星教外的结界被打破的时候,夏油杰甚至很痛苦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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