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那双眼睛,所有话都不必再多说了,他会很无奈地笑起来,摊手,说好吧好吧,然后再牵着她的手从冰面滑回地上。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多,然而夏油杰却记得很清楚,以至于在看新呈上来的文件时还不住地走神。 移门被很轻地拉开,有一瞬间寒风灌进来,而后又很快被合拢了,来者很轻地在榻榻米上走路,带着一身寒气走近他,而后,确定他没发现,亦或者知道他发现了却纵容她,所以,便很放心地扑到他背上,把那冻得像冰块似的手塞进他脖颈底下的衣服里。 即便做好准备,夏油杰还是被她刺得一激灵,不过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笑眯眯地由着她,他略侧过身,伸手把她靠着他脖颈的手握在手里,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看她被风吹红的面颊,再搓搓她被冻红发紫的手指,问:“怎么这么冷还出来?有事找我?” 穗波凉子低头看着那因为乍热而感到几分刺痛的指尖,并不觉得有什么,感受着身上的寒气渐渐被屋内的暖气融化的同时,她抿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想见你。” 夏油杰失笑:“叫咒灵找我不就行了。” “想快点见到你。”她抿抿唇,静静地望他一会儿,又这样说一句,而后,便有点害羞似的从他手中抽出了一只手,挠挠脸颊,隔着纸门看着还亮着的外面。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她顿了顿,说,“我看菜菜子美美子堆了个好大的雪人。” 夏油杰即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笑眯眯的问:“凉子也去了?” “稍微玩了一会儿……” “那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一定好好去看看凉子堆的雪人。”他这么说着,还是下意识轻轻捏了一下手中,颜色虽然已经重新变得白皙,但这么久还没回温的少女的手指,垂眸端详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蹙起了一点眉,问,“对了,凉子,我把跟着你的咒灵换成之前那个可以冒火取暖的好不好?” “那样的话,雪岂不是化了吗?” “倒也是。” “我从小就这样,别担心嘛。更何况,我也不是总会到外面跑的,不必担心啦。”穗波凉子撑着下巴微笑起来,用没被他拉着的那只手拽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别放在心上,“毕竟我是被春日神庇护的人,在冬天不适应,不是应该的吗?” 听起来实在是歪理,然而想起仅有她能用的那个特级咒具,夏油杰又不得不信了,他最终只能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接受了她的这个借口:“这倒是,你这么一说,我倒希望春天快点来了。” “这样的话,菜菜子美美子可会不高兴了。”黑发少女笑眯眯地这么说。 而后,她又很快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露出了思索的神态来:“说到春日神……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呢。” 在此之前,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去春日大社参拜,而今年显然不能的穗波凉子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过她也并不是特别过分在意这些事情的人,想着过年的时候虽然不行,但日后补上也大约不会有关系,因而没纠结什么,只随口一提似的感叹道:“按道理,寻常时候,总要去寺庙里祈福的,但某种意义上,我们现在也在寺庙里吧?” “凉子想要许什么愿望?” “嗯……”她用被他捂热了一点的手掌托住脸颊,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沉吟的样子来,但到底没能在他的目光下憋住笑,很快破了功,她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笑着说,“秘密。到时候再告诉杰。” * 很快到了新年前的那一个夜晚。 晚饭是大家一起吃的,不过,等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刻,他们就跟约好了似的,各自找各自的理由离开了,就连一向闹着要夏油大人说睡前故事的菜菜子美美子在今天也很默契地什么也不说,跟着菅田真奈美小姐走了,只把穗波凉子和夏油杰留在了室内。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也不知道是谁放起了烟花,热闹得很,因此即便穗波凉子怕冷,也忍不住好奇拉开了移门,他们坐到了廊下,咒灵将茶几和上面的茶水点心搬到了他们身侧,那只能发热的咒灵充当暖炉围在他们身边,只要它不冒火,穗波凉子一般是看不见它的,但却看得见周围化掉的积雪,和那些碎末一般还没落下来就被热成水的雪片。 不过没有一滴落到过他们的身上,于是她猜,大概是他用了帐,或者是其他什么咒灵的缘故。 穗波凉子不懂这些,即便问了,得到了答案也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干脆也不问了,她靠着夏油杰的肩膀,袈裟的面料很柔软,也很厚,很舒服,然而靠着他时,她还是会回想起那个夏天里,少年皮肉上覆盖的薄薄一层的衬衫,那是一切开始的契机,所以过了这么久,她也始终忘不了。 她望着被雪照亮的天空,天在下雪,所以看不见月亮,然而即便没有月亮,天好像还是很亮,烟花直飞上夜空,像是在过夏日祭一样,她又在这个很冷的冬日想起了夏天,想起她生日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和不同的人,在东京,在奈良去逛夏日祭典,也想起他们曾经在高专的头一年,四个人一起去逛过庙会,那时候的悟一开始还会被庙会里密密麻麻的人闹到头痛,但等到后面,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眨眼散在了人堆里,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他。 她逛过好多次庙会,夏日祭典,但好像只有那次记得最清楚。 其实早不记得苹果糖的味道,也不记得捞上来的金鱼是什么颜色,更不知道放出的烟花是什么样式,只记得那时候,胸腔里升腾起来的,暖烘烘的感觉。 只是后面,他们虽然还在高专里再见,关系甚至比第一年更好,但却再也没有这样开心地出去玩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穗波凉子却突然开始莫名地怀念这一切。 而在此时,夏油杰垂眸,看向了看着夜色走神的少女,突然提起了几日前她一直未说的话题。 “凉子。”他顿了一下,耐心地待她从那些回忆中抽身后,才继续开口,“你的愿望是什么?” “是很简单的愿望噢。”她说着,将视线从这样难得一见却又处处可见的景色中收回,不再靠着他的肩膀,而是直起身,和他对视。 她看不见的,离她不远的,暖色调的咒灵,此刻正在暖烘烘但发着光,将她一侧的脸颊照亮,在这被咒灵烘暖的雪夜里,她的脸颊仍然被能冲破一点着暖炉的冷风吹得有些红,不过此刻,夏油杰并不确定这红晕究竟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她本身的感情了。 总之,她目光灼灼地看他,她眼中还是有羞怯的,然而在得知他的爱之后,她并不再总目光闪烁,惴惴不安地望他了,她很主动地伸手,用她泛冷的指尖牵起他的手,随着她的呼吸,她的脸前冒出白气,她看上去并没那么冷,但夏油杰还是不由得收紧了掌心,想用他的体温捂暖她的。 他们在月色下执手相望,夏油杰并不清楚此刻自己的是什么表情,但想必有点古怪,因为他面前的少女仿佛忍不住笑似的歪了歪头,天冷了,她就偏爱热的砖红色,当作发箍用的发带在她而后垂下来,显得她的脸更白,眼睛更亮,她回握他的手,凑近他一点,在声势浩大的烟花底下,在无声落下的雪片中,把声音隐在冬风里,轻轻说:“我很希望,和杰一直这样在一起。” 夏油颤动了一下眼瞳,垂眸看她,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回应她:“我也是。” “我也是……”他重复了一遍。 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第一次那样坚定了。 在这一刻,他好像忘掉了不知道在哪里的春日笼,摒弃过往,抛去未来,将咒术师、诅咒师、普通人的界限统统抛开,只在这没有月亮的雪夜静静地看她,他猛地发现即便没有月光,他面前的穗波凉子还是那样好看,又或者这世上其实多得是比她更好看的人,穗波凉子也绝非什么绝代佳人,然而此刻,夏油杰只觉得她最好看。 他低头,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用额头贴住她的额头,他也许可以不这样做,因为他知道穗波凉子只是在许愿,向上天许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未来,也许并不需要他的回应,然而,他总害怕那双眼睛会再一次落下泪水来,那是热的,咸的,愁苦的,他不想她再流眼泪,所以,即便他也不知道结局,也愿意在此刻许下一个承诺。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的。”他第三次这么说,这一次,至少在此刻,他摒弃了一切东西,什么也没去想,什么借口也没去找,即便是谎言,他也用尽了诚心去向她许。 他凝望着她,凝望她眼中的自己的倒影,认真而又很悲哀地和她向她重复:“我真的很喜欢你,凉子。” “我知道。” 不知真相的,被蒙在鼓里的,被他猝不及防告白的少女一顿,复而有点羞涩地笑起来,她抿抿嘴唇,好像想要向后缩,最后却凑过来亲亲他的脸颊,而后盯着他的眼睛重复:“我也是,真的很喜欢杰。”
第38章 时间很快过去, 二月初的时候是夏油杰的生日,虽然他并没有要过的意思,但知道他生日的穗波凉子显然不会把他忘了, 再说了, 她之前也给硝子和悟过了生日,给了礼物,没道理到他这里就没有了。 因此, 她还是给他做了一个蛮大的蛋糕, 菜菜子、美美子还有菅田真奈美女士, 以及和穗波凉子不太亲近但关系还不错的诅咒师都来了, 大家坐在一起好好聊了天,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 有事情的都走了, 唯有夏油杰、菜菜子美美子和穗波凉子留了下来,冬天快要过去了, 外面不再下雪,但还是很冷,门外隐约有寒气透进来,但屋里的暖气很足,穗波凉子穿的也多, 因此倒不嫌冷。 话题聊着聊着,菜菜子就问起了穗波凉子的生日,因为名字的缘故, 她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秋天生的。 穗波凉子本来在吃盘子里这时节的草莓, 不是很甜, 但也不是很酸,听她这话, 她放下了咬了一半的草莓,侧过脸问:“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被这么一问,本来信誓旦旦的菜菜子反倒不确定了,她挠挠脸颊:“因为,凉子,凉子,听上去就是秋天出生的……” “也不一定?”这时候,美美子看看自己的姐妹,又看看笑眯眯不说话的夏油大人,再看看同样笑盈盈的黑发少女,大约知道秋天大概不是正确答案,于是又问,“凉子——倒春寒也算凉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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