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没催她。 于是在等待一会儿之后,她给出了答案。 “说怨恨,过去之后,倒也没那么多了。”她顿了一下,低头看自己依旧无力的双手,“我也不想诅咒什么,也没本事诅咒他,生下来就没这个本事,也没法怪谁。” 她叹了口气,有点自暴自弃了:“所以算了。” 然而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大概自己心里也不确定,说来有点好笑,她之前连自己的生死都能好轻松地自己一个人决定了,在这时候她倒会犹豫不决地侧过脸,重新抬起眼望他,寻求别人的意见了。 “悟觉得呢?”她轻声问。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五条悟盯着她的侧脸,应和她。 于是她点点头,没再说话了,也不将视线长久地停在他脸上,她重伤初愈,坐起来和他说这么多话看上去已经到了极限,按道理五条悟这时候应该乖乖离开让她休息,然而他没离开,黏在椅子上似的不愿走,穗波凉子当然不赶他走,她靠着床背,不由自主地开始发起呆,夕阳的光透过半拉上的窗帘间隙投进来几缕,才初春,黄昏的光都显得淡淡的,把她黑色的发照得浅棕,把她睫毛都照亮,五条悟不去看光,就看她,也许在发呆,也许不在发呆,但没人在乎。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好像能沉默到天荒地老。 “但是他答应我的。”过一会儿,一直在发着呆的穗波凉子又不服气似的这么重复。 五条悟一愣,旋即隐约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杰到底答应了她什么,他们之间总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当然,他自己和凉子之间也有很多杰不知道的事情,毕竟他们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连体婴,总是有那么多分开的时候,有各自和凉子在一起的双人时间,但即便他不知道,也并不妨碍他接话。 “这世上……很少有从一而终的诺言,即便有人立下契阔,历史上也有不少出尔反尔或者是钻空子纰漏的人。” 他这么安慰她,这时候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话干巴巴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盯着穗波凉子的侧脸,明明那只是一句很平常的感叹,但他却感觉自己被一种莫大的悲伤笼罩了,即便这悲伤并不来源于他自己,但此刻,穗波凉子的悲伤是那么平静却汹涌,是不流泪的悲伤,却比她哭的时候更悲伤,让他也被这种悲伤感染了,席卷了,痛苦了。 五条悟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是吗。” 好一会儿后,她这么反问。 他点点头:“是的。” “所有人都这样吗?”穗波凉子问。 “应该不是。”他下意识这么否认,而后,他往前坐了一点,离她近了一点,挺了一下脊背,指指自己,指指她,说,“我不这样,我知道,你也不这样。”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穗波凉子没忍住笑起来,下意识看向他,可五条悟却没和她一起笑,也没跟着她的话走,他只是用那双似乎永远倒映着她的蓝眼睛望她,说:“因为我知道你。” “……” 她沉默了,刚刚还好了一点的眼睛突然痛起来,泪水又汹涌地下坠了,她又开始很痛苦地哭了。 这让五条悟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他没办法。 但他也知道她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 “……你饿吗?”在眼见着穗波凉子的眼泪越掉越多,可能又要抱着膝盖哭好久,他不再只拍她的背了,而是凑过去,拽拽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这么说。 要知道这个话题在他的计划里面,是他把她哄好之后带着笑,这么跟她云淡风轻的提起来的。 但是现在…… 刚刚还痛苦地哭着的穗波凉子在听完他的提议后猛地抬头,怔怔而不解地看问出这样不解风情的话的他。 “这是什么问题?”她皱起鼻子,因为他的话太煞风景,把她悲伤的心情都打断了,所以眼泪这时候倒不能那么畅快地流出来了,五条悟见状,立刻凑上来,坐到床边沿,把和她的距离拉近了,伸手用手掌给她抹眼泪,一边解释说: “因为你之前不是说,眼泪流到肚子里面,把肚子填满了,所以不想吃东西吗?现在你哭了这么多,我想你肚子里面的,你的眼泪应该没多少了。” 短短一会儿,一句话的功夫,他手掌就全是她的眼泪了,他下意识要拽衣袖去给她擦眼泪,但高专//制服防水,那材质在她脸上抹过去的时候带来很不舒服的感觉,让穗波凉子往后躲的同时,下意识一巴掌轻轻地很嫌弃地把他的手拍开了。 她收回手,但他不收回手,还要给她擦眼泪,于是转而用手背给她抹了两下,他的手上茧子很多,给她抹眼泪的时候触感不太舒服,毛毛躁躁的,但很出奇地,在他这莫名执着地动作下,穗波凉子却渐渐不想哭了。 最后将她眼眶里的泪水都抹去,确认也没新的眼泪产生后,白发少年才收回手,有些放心地松了口气,拉开一点距离看少女哭红的脸颊和眼角,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嘴唇,再问:“所以,你饿吗?” “可哭了这么多,我还是有点想哭。”她没否认她饿了,五条悟猜她这时候早饿过头了,肚子里估计没感觉了,但他猜,她自己大概也知道她现在不得不吃点了,没道理夏油杰没一刀把她捅死,她却自己饿死了。 听上去有点滑稽。 但是谁也笑不出来。 “没事,我带你去我家投资的餐厅,你可以一边哭一边吃,哭到把东京淹没,也不会有人说你。” 五条悟一点也不觉得她这时候爱哭算什么事情,就算她之后每天都掉一升眼泪,他也一定给她买够每天擦眼泪的纸巾,他也高兴每天就坐在她身边给她擦一升的眼泪,所以,现在,他当然也就只会眨眨眼,和她说听上去在开玩笑的真心话。 “那这样我要被通缉了。”黑发少女瘪瘪嘴,没即刻同意,反而这么说。 “有我在,没有关系。”他懂她的言下之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她自己跟着杰这么久会不会被高层找去谈话,审问,关禁闭一类的,虽然她没见识过,但隐约也有听说。 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跟她提的。 五条悟心里有点不太高兴,但这时候也不好追问这些,他伸手,拉住她的手指,很认真地和她承诺:“你什么也不要管,想吃就吃,想哭就哭,想睡就睡,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人敢来找你。” “要是有的话,你也捅我一刀,伏黑甚尔刺我的刀我还留着,专门留给你刺我。”他这么说,笑嘻嘻地做下承诺,为了展示他诺言的真实性,还切实可行地给她安排了一个刺他成功率百分百的武器来。 然而穗波凉子却不太领情,以一种奇怪的目光呆呆地望他。 “……”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帅。”他明白她的意思,却偏要咧起嘴角,卖乖似的故意问。 她明白他明白,所以这时候就把那种视线收起来了,她抿抿嘴唇,似乎气极反笑,又忍不下这口气,觉得他在笑话她,所以有点愤愤地锤了他一拳:“我才不要捅你。” 用了一点力气,但五条悟只感觉像被猫碰了一下似的,都够不上挠的程度,他也跟着她笑起来,一边装模作样摸摸被她打的地方,一边点点头,定定地,很认真地看她,说:“我知道。” “……” 在那目光下,穗波凉子脸上的笑渐渐散去了,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虽然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在这时候和她聊天也总破坏气氛,但正如他大多数时刻明白她一样,她也都清楚,明白他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干什么都没关系,哭也好,逃避也好,当鸵鸟也好,就算捅他一刀也完全没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仅不会怪她,还愿意把刀递给她。 穗波凉子瘪瘪嘴,看上去又想哭了,但她这次自己把眼泪抹掉了,她咬咬嘴唇,带着一点感动的哭腔开口和他说了“谢谢”。 然而话说出口,她才想起来五条悟很不喜欢听她道谢,于是又咬了咬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但这一次,五条悟没说什么‘都说了不要你道歉’这样的话了,他耸了耸肩,以非常理所应当地姿态接受了她的道谢。 也许是穗波凉子疑惑的目光太明显,又也许是她即便不那样表现他也明白她的心,所以,不由得她发问,他就咧起唇角,半是认真半是抱怨地给了她答案。 “没办法,毕竟我真是快被你搞死了嘛,所以这次你的道谢,我就受了。” 他懒洋洋地拖长音调,凑近她,这次真的凑得很近,差点鼻尖就碰到鼻尖,但还空出半个指节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是穗波凉子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眼睛里的自己而不会重影的距离,而在这样的距离下,他却只是拉起她的手,像之前受伤后借伤口向她撒娇讨吹吹一样,把她的指尖摁在他曾经拥有伤口,而今光滑无比地额角,献宝似的说:“喏,你看,现在,我的疤已经不见了。” 他在让她的手指抚摸他的额头,却用手掌一点点包裹住她的手指,目光灼灼地看她湿漉漉的还挂着一两滴泪珠的眼睫,认真地和她说话。 “很快,凉子,你也会的。”
第45章 杰线BE 在得知穗波凉子的死讯的那段时间, 夏油杰一直是不信的。 他没有刺她的胸膛,只是刺中她的肩膀,所选的咒灵也并不带什么致命的毒素, 虽然她流的血有些太多了, 但悟来的也够快,凭他的速度,是能将她送到高专给硝子救治的。 但找再多理由, 穗波凉子也的确是死了。 没有人会用她的死来和他开玩笑, 即便要剿灭他, 剿灭盘星教, 也绝不会有人会在他们决裂之后, 在悟还在的时候再拿穗波凉子来引他出动。 因此, 尽管心里很不信, 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刻,他就知道, 再不信的事情也已经成了事实了。 穗波凉子是春日笼的持有者,按照古时候留下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旧习俗,她埋葬在了奈良春日大社后面的,从千年前就留存至今的藤原氏族的墓园里,在茶花彻底开的那一天, 夏油杰去看过,什么祭品也没供给她,春日大社里不种茶花, 只有紫藤, 但现在才是三月中, 紫藤花未开,只有枯的藤, 他就站在藤下看墓碑上穗波凉子的黑白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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