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跟着停箸的傅玉衡腼腆一笑,“臣饭量大,叫圣上见笑了。” 说完就端起碗继续吃,还示意一旁侍膳的小太监给他再添饭。 那小太监哪里见过在圣人面前这般放肆的?整个人都有些呆了。 还是赵吉祥看不过眼,上前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他才缓过神来,慌忙添饭。 傅玉衡看得有趣,故意吃得极为香甜,圣人在一旁看了片刻,连忙转过头去,“罢罢罢,给我上碗消食茶来。再看他吃下去,我也想再来一碗了。” 也难怪后世做吃播的博主涨粉迅速,实在是吃饭吃得香甜,太能让人看得眼馋了。 傅玉衡又吃了五碗,约莫落了个八分饱,便住了筷,也叫小太监端来一盏消食茶,君臣二人一起躺在摇椅上,贪图这片刻清净。 光阴正好,掠影浮光。 圣人不禁喟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于我而言,也是难得。” 话音未了,便听见傅玉衡嗤嗤直笑,不由挑眉,偏头问道:“你又笑什么?” 傅玉衡笑道:“圣人恕罪,臣只是想起一个笑话来,没忍住。” 圣人闻言,饶有兴致,“什么笑话?说来听听,若是说得好,便恕你无罪。” 傅玉衡清了清嗓子,忍笑道:“却说某地有一知府,于休假之日,命两班衙役抬了软轿,到本地一间古刹中礼佛游赏。 众生陪他游山已毕,在方丈里吃了茶用了素斋,便叫老和尚陪他下棋。 望着四处风光,那知府便感慨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此乐无穷也!’ 话音方落,便听那老和尚说:‘太爷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寺僧众,却是忙忙碌碌两三天’。” 圣人莞尔,指着赵吉祥问:“朕这浮生半日闲,却要累得宫人忙碌几时啊?” 这话谁敢应承? 唬得赵吉祥并甘露殿一众宫娥、宦奴跪了一地,不住叩头表忠心。 圣人笑容一淡,霎时间兴致全无,摆摆手叫他们下去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傅玉衡夸张地松了口气,满脸庆幸地说:“亏得圣人慈严公正,从不牵连无辜之人。如若不然,臣怕是还要跟着再跪一回了。” 一句话逗得圣人破颜一笑,却又不禁叹道:“虽然知道不可能所有臣民都如你一般无欲则刚,但有些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失态。” 傅玉衡笑道:“如臣这般的,他日史书工笔,跑不了‘幸臣’二字。朝中衮衮诸公皆是爱惜清名的,自然不屑为之。” 圣人耻笑,“清名?哈哈,清名?” 傅玉衡道:“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嘛。” 听闻此言,圣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哪里是替朝中诸公说话?分明就是拐弯抹角夸自己呢。人家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你岂不就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了?” 傅玉衡理直气壮,“朝中诸公又没一个人给我钱,我干嘛要替他们说好话?” 说到这里,他又神色一变,嘻嘻笑道:“臣倒是要替自己女儿说两句好话;陛下呀,悠悠可是您亲外甥女,有什么好事您可不能不想着她呀!” “去去去!”圣人像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赶紧出宫去吧,我这里可不留你晚膳。” “诶。那臣就先告退了。”傅玉衡往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身离去。 等他走了之后,圣人起身神了个懒腰,吐了口气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半日已过,批折子去咯!” 随后站定,扬声道:“来人,伺候笔墨。” 方才退出去的那一群,一下子又进来了,人数虽然杂乱,却是半点声响皆无。 可见在宫里当差,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群臣也是乖觉,知晓当今圣人不是个耳根子软的。除了极个别真心为民的硬骨头,折子上再无一人反对与茜香国一战。 当然了,并不是说不反对的就都是溜须拍马的佞臣,而是说佞臣只会顺着天子心思说话,不但放弃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也放弃了曾经立志为国为民的自己。 “劳民伤财,劳民伤财。我又岂不知战争劳民伤财?那些支持战争的忠臣们,岂不知劳民伤财?那些厉兵秣马的将军,岂不知劳民伤财? 只是周边不靖,属国不宁。这一次茜香国挑衅,大夏选择媾和,别的属国看见了,必定会有样学样。一时苟安,后患无穷!” 其实圣人也知道,这些反对打仗的,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就是怕他这个天子因着安南大胜的缘故,走上穷兵黩武的路子。 朝堂上辩论得够久了,这次圣人索性就把自己的顾虑都在折子里批复清楚了,同时也告诉那些老臣:朕是个爱惜民力的天子,并不以武功夸耀。 安抚完了这些老臣之后,圣人就开始琢磨,要怎么利用“茜香国有银矿”这条消息。 在银矿原石没有挖出来之前,这件事肯定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只能暗中吩咐领兵的将领:此次的战略目标是灭国取地,而非简单的打服震慑。 如此一来,领兵的将领那里得稍微透漏一些。毕竟战胜和灭国,难度差了不是一个等级。 若是将领半点不知情,哪怕是再怎么喜欢战功的,心里恐怕也会有微词。 而要灭了属国这种话,天子肯定是不能在朝堂上明说的。若是带兵将领心里有半分不愿,在战事上拖延一二,让朝堂上那帮老臣们知道了,灭国之事就绝对做不成了。 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斗志昂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茜香国给灭了,并赶在朝堂诸公反应过来之前,写折子回来说“无意间发现了银矿”。 到那个时候,茜香国灭也灭了,谁还会跟钱过不去? 圣人思索良久,即刻写了秘旨,着刘如意出宫,送给了寿宁侯傅玉衡。 于是,等徒南薰整理好了送往台州的商队之后,带队的人就变成了自己的丈夫傅玉衡。 徒南薰:“……” ——这才刚回来多久,怎么又要出京?皇帝哥哥,你真不是妒忌我们夫妻感情好吗? 只可恨他们夫妻俩的摊子铺得太大,女儿做官去了,儿子年岁小性子又惫懒,非得留下一个在京城掌总。如若不然,就两人一起去了。 “你路上可要小心点。” 傅玉衡安抚道:“你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保命逃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徒南薰搂着他的脖颈,在耳边私语,“我就怕你善心一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向你保证,不管什么时候,都先保全我自己,好不好?” “此言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徒南薰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顿时就笑着在他脸颊落下一枚香吻,“这倒是没有,奖励你的。” 傅玉衡嬉笑着把另一边脸也递了过来,“公主自来公正,切不可厚此薄彼。” 一言换来含羞带嗔的一眼,索性好处是要到了。 夫妻二人相携卧在榻上,絮絮低语,温言不尽。直到戌时左右,徒南薰才熬不住了,朦胧睡去。 傅玉衡将妻子往怀里拢了拢,挥手打灭了帐外多余的灯烛,只留了一根有个光影,便也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徒南薰带着傅昭,坐着车把他送到了码头,商队的船只早就准备好了,货物也早已装船。 为了支持女儿,徒南薰不但在物资上下了大本,就连人手上也毫不吝啬。 她专门从自家铺子里管用的大小掌柜里抽调了整整二十个,让最早跟着他们夫妻的大掌柜之一罗掌柜领头,到了台州全听傅悠的吩咐。 把他们抽调出来之后,徒南薰别的没干,先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他们家后辈里,凡是有能为的,徒南薰都着意提拔了。能接替他们位置的就让子承父业,资历不够的也都给了小管事的职位。 最重要的是让这些人知道,哪怕他们在外面遭遇了不测,主人也会妥善安置他们家里人。 这些人的忠心本就经得起考验,又都是知道自家大姑娘脾性的,如今又没了后顾之忧,不怕他们离了京城就做反。 如今又有了傅玉衡亲自带队去,这些掌柜的更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两个都摩拳擦掌,誓要辅佐自家大姑娘,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一行人登船渡水,顺风就随风,逆风就转帆,一路顺水南下,不过十几天的光阴,就从京城到了台州。 ※※※ 彼时王子腾刚带着水师把台州附近的海盗都剿灭一空,人船都还没走呢,见傅玉衡去而复返,心中十分惊讶。 要知道,本朝对宗室和权贵的限制极深,若无圣人旨意,是轻易不能出京师的。 前次傅玉衡为了自家妹妹和侄女请旨,圣人自然准许,不知这次又是用的什么借口? 不但王子腾惊讶,傅悠也是惊讶中带着担忧,“爹,你这次不会都藏在商队里透跑出来的吧?” “什么话?”傅玉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是圣人担心自己外甥女,叫我来替他看看。” 应付完女儿,又转向王子腾,“原来子腾兄还没走,这可又好了。你我兄弟再次相见,当真可喜可贺,今晚叫你大侄女设宴,咱俩不醉不归!” 王子腾闻言挑了挑眉,笑着答道:“好呀,那就不醉不归。” 他是个灵醒人,从傅玉衡这几句话里,就已经拼凑出了深意。 首先,这次傅玉衡出京来台州,是受了圣人暗中指派;其次,他出京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见王子腾。 毕竟不醉不归什么的,整个京城的大小官员、高低权贵,哪一个不知道寿宁侯不喜欢饮酒? 定然是圣人有秘旨给他,要让寿宁侯转达。 王子腾心头豁然开朗之际,也一时火热不已。 ——能让圣人亲传秘旨,他也算是圣人心腹了吧? 给人家做臣子的,最想要的,可不就是这个了吗? 只有得了主上的信任,才有更多的机会建立功勋,离位极人臣 也就不远了。 当下傅悠着人安置了商队,就亲自领着傅玉衡和王子腾回到府衙,整治酒菜,为父亲和诸位掌柜们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子腾就推说不胜酒力,要出去散散酒气。 傅玉衡立刻起身,“我陪子腾兄一起去走走吧。” “那就有劳五郎了。” 遂两人辞别了一众掌柜,相携往后花园去了。
第285章 王子腾的火板凳 当时月暗星稠, 点点碎光铺洒在池塘上,将一塘池水映照成了光华又璀璨的碎锦。 两人信步转到池塘边,见四下里十分开阔, 并无假山亭阁遮掩,当真是个说私房话的好地方。 “五郎,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王子腾已经做好了接旨的准备。 “好地方。”傅玉衡仰头看着璀璨星光点了点头,漫天的星辰霎时便倒映在了他的眼睛里,更衬得他目光灼灼如寒焰,面容如仙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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