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有的。”那人道,“左右邻居皆可为小人作证,小人因着价格,曾与那吴二大声争执。” 郭县令又发了签子,让衙役拿了缸铺左右邻居来问话,他们也果然知道双方争执,更是听见了吴二临走时放的狠话。 “既如此,去拿吴二来。”郭县令又扔出一根签子。 两个班头捡了起来,结伴而出,径直去了吴二的米铺。 那吴二是不慌不忙,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两位差爷安好。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其中一个姓厉的班头道:“吴二,你的案子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手中铁链子一抖,就套在了吴二的脖子上。 吴二也没反抗,乖乖就跟着来了,上了公堂才大声喊冤,说是那缸铺老板冤枉他。 “大人呀,只因小人昨日与他争执了几句,这赵三就来诬告小人,想让小人吃官司,还望大人明鉴呀!” 一听这话,赵三也急了,“你胡说。今日庙会人多,我一大早的不开门,耽误自己生意诬告你?” 吴二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就是你睚眦必报,宁愿自己不做生意,也要报我昨日威胁之仇。” 喷完赵三,他就恭敬地对郭县令行礼,“还请大人明鉴,小人昨日虽与赵三有些口舌争执,但那也不过是义愤之下话赶话,随口放了句狠话而已。小人家中虽不富贵,却也不缺口粮,何至于做此偷盗之事?”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赵三一眼,那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再者说了,我若真偷了他那么多的缸,又能藏到哪里去? 来路上小人询问了两位差爷,差爷都说赵三门窗完好,小人又哪有这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么多东西运走? 依小人看来,必是这赵三监守自盗,以此来加害小人。” 吴二伶牙利齿,赵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急得抓耳挠腮,满头是汗,只得频频磕头,“请大人明鉴,请大人明鉴呀!” 郭县令也不是傻子,心知此事必有内情。 只看那赵三的神色不似作假,吴二虽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但眉眼间偶尔流露出的得意,却瞒不过郭县令的眼。 他沉吟了片刻,说:“暂且休庭,学生且去更衣。” 说完他就起身进了内衙,赵三和吴二只好跪在堂上等着。 人群之中,马介甫碰了碰傅玉衡的手臂,“郭兄休庭,必定要寻我,咱们先回去吧。” 郭县令只看出了不同寻常,马介甫比他看出来的更多。 那吴二身上有些鬼气缭绕,必然会些五鬼搬运术。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赵三那些水缸,就是被吴二暗中施法弄走了。 一行三人进了后衙,徒南薰微觉疲累,便和傅玉衡说了一声,先往客房去歇息了,留他们两人去见郭县令。 那郭县令来到后衙,果然是寻马介甫的,两人进来时,他正问家僮客人下落。 家僮道:“方才老爷升堂不久,几位贵客便也出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马介甫笑道:“郭兄好好地审案,怎么又回来了?” 郭县令眼睛一亮,“马兄,你来得正好。” 上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连傅玉衡这个驸马都顾不得了,直拉着他进了偏厅。 “马兄呀马兄,我今日算是遇见咄咄怪事了。” 马介甫心里清楚,嘴上却问道:“不知是什么事,能让你连审案都顾不得了?” 郭县令便备数堂上情景,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怀疑那些水缸就是吴二偷的,只是他使得定然不是寻常手段。 若他不肯承认,我这里没有实际的证据,也着实不好拿他。还得劳烦马兄伸伸手,叫他原形毕露。” 听见这话,傅玉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刑侦手段并不高明,也没有可以辅助的各类高科技,县衙断案,十件倒有六七件捉不到真凶的。 有那侦破率高的,也不是那些当官的有本事,而是他们肯用刑。 反正是民间案件嘛,只要有人认了罪,案子便算是破了,他们这些老爷的政绩也就有了。 对于那些刁民是否冤枉,就不关他们这些青天大老爷的事了。 因而,这个时代的官员审案,用刑是必要流程。 就比如今天这件案子,只要郭县令心里对吴二有所怀疑,一旦吴二不肯认,就可以对他大刑伺候。 打板子不管用,那就上夹棍;若是还不肯招,老虎凳、辣椒水也可以轮番上阵。 除非那吴二有规避疼痛的法术,否则这一套刑罚根本轮不了一遍,他就要迫不及待地招认了。 但看郭县令却没有先用刑的意思,而是要找出证据,证死了那吴二。 这不禁让傅玉衡好感大增,同时也对马介甫的品性有了更高的评价。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郭县令能与马介甫结为挚友,必是认可对方的品性的。 马介甫笑道:“方才郭兄审案时,我与五爷也曾在人群中观看。那无吴二有些鬼气,若我所料不差,他当是会些五鬼搬运之术。” 郭县令忙问:“此术可能破吗?” 在自己的治下就有这种人,令郭县令很是不安。 这一次他搬运的只是几个水缸,若是下一次他搬走了自己的官印,用完之后再悄声无息地送回来。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他岂不是擎等着背锅? 马介甫道:“这个不难,只管弄些童子尿灌进他嘴里,等他七窍中冒出白气,这法术也就彻底破了。”
第70章 胜出者 郭县令果然依言而行, 着人到后衙夫人处,接了他小儿子的一泡尿,命衙役摁着那吴二, 一泡热尿尽数灌进了他的肚子里。 等那装尿的陶壶凑近,吴二闻到气味,便骤然瞠大了眼,拼命挣扎着想躲开。 但他只是学了五鬼搬运法,可没有西楚霸王的天生神力,被四个衙役按住四肢,又有一个专管掰开嘴,如何躲得过? 只好任那半壶热尿浇进嘴里,顺着喉咙流进肚里, 脑子里来来去去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他再也想不到, 县太爷身边竟有高人, 一下子便直指要害,破了他的法术。 童子尿灌下不久,那吴二便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多时口吐白沫, 七窍冒出白烟, 整个人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七成。 郭县令见状大喜, 猛然一拍惊堂木,威喝道:“大胆吴二,还不从实招来?” 此时吴二已经知道,自己弄的把戏被县太爷看透了,他怕再不招供会受皮肉之苦, 只好全都招了。 却原来, 他昨日与赵三争执之后, 回到家里越想越气,就暗中祭拜了五鬼,使五鬼搬运术,把赵三铺子里大大小小四十口水缸,全都运到了南山脚下。 “啊,南山脚下?”赵三大吃一惊,“那里距离县城有三十里远近,你一夜之间竟都搬过去了?” 若是搬到了那里,莫说一个早上了,便是三天五天,他也不一定能找得着。 吴二颜色苍白,神情痛苦地说:“我原本只是想给你个教训,急你一急,并没想昧了你的水缸。 哪曾想,你丢了水缸不曾来问我,直接就报官了。” 隐在人群里的傅玉衡听了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这话说的真好笑,郭县令乃是青天大老爷,丢了东西报官多正常? 难不成这世间之事,都得依照你的想法运行,才算是天公地道吗? 再者说了,如今郭大人知道是你盗了水缸,你才这样说。若是被你瞒天过海,谁又知道你会如何?” 原本众人见吴二此时十分可怜,已经有几分不忍责怪了。傅玉衡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恍然大悟。 ——对哦,只是给赵三个教训,这话是吴二的一面之词,还是在招供之后的一面之辞。 万一县太爷被他瞒了过去,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把那些水缸还给赵三? 因着今日是西王母庙会的正会,永安县城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四处流浪,讨生活的手艺人,还有些是忙了一年,趁此机会一享清闲的穷苦百姓。 至少在县衙外面围观的这些,都是手头不怎么宽裕的,也很能共情赵三这种做小买卖的人。 大大小小四十口水缸,已经占据赵三大半的本钱了。若这四十口水缸当真找不回来,给他两年时间他也不一定能翻过身来。 若是再因此举了债,一家子的活路也差不多断了。 傅玉衡只是给了个引子,众人便感伤自身,想通了这些。 一时之间,围观百姓群情汹涌,强烈要求郭县令要对吴二严惩。 还有几个附近的居民,慢慢就联想到谁家什么时候丢了东西。 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吴二偷的,甚至于丢东西的事情是不是事实,他们根本不在乎。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吴二就是个贼。 他既然能偷赵三的水缸,为什么不能偷别人的东西? 有相熟人家丢东西的,就赶紧溜出人群,跑去把这事跟熟人说了。 有机会追回损失,谁不积极? 那些人立刻丢下了手头的活计,跑到公堂上也来状告吴二,说是怀疑吴二偷了他家什么什么东西。 吴二自然是不承认的,但有了赵三的例证,谁会相信他呢? 一日是贼,终身难脱。就是这个道理了。 郭县令心里也有所怀疑。 但他更明白,如果将此事做实在吴二头上,后续就会没完没了,不管丢过东西的还是没丢过东西的,都会来说吴二偷了他们的东西,并以此索赔。 若是吴二的家产够赔偿也就罢了,若是不够,该赔谁的不该赔谁的呢? 他心思略转,便已做出了决定。 “啪!” 惊堂木一震,让后赶来状告吴二的人浑身一抖,立刻低头伏跪了下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在这一瞬之间,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其实古代的百姓,是很怕见官的。对他们来说,上公堂类似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像后世很多人怕看心理医生,好像看了心理医生就是有精神病一样。 在官员和百姓之间做沟通桥梁的,叫做胥吏。这些人往往抓住百姓怕见官的心理,两头倒弄,从中敲诈勒索。 若非是四十口水缸损失太大,赵三背负不起,他也不会一冲动直接来敲登闻鼓。 郭县令神情威严,语气铿锵,“你说吴二偷了你家的鸡,有何证据?” “没……没……没有。”那人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却又怕县太爷惩罚自己,赶紧解释了一句,“但吴二他会五鬼搬运法,暗中偷的也未可知。” “咄!没有证据也敢来扰乱公堂,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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