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娘听完,眉心紧蹙,沉思半响,道:“可能正如你所想。” “那该怎么办?”周文锦慌了,额头冒汗:“我要赶紧上奏天后。” 吴秋娘手往下压了压,小声喝道:“慌什么?薛仲璋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兵力不足,我们要将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不然让他们做大,淮南和江南必然生灵涂炭。” 说到此处,吴秋娘咬牙切齿,她本是江南道的人。年轻时与还是武才人的天后相识,天后从感业寺进宫后,吴秋娘又自愿过去伺候她。 吴秋娘年事渐高,天后不忍她辛劳,就给她封了女官,又派小宫女照料日常生活起居。年纪大了之后就容易想家,哪怕家中没有任何人。 天后得知后,就让她担任司正一职,来苏州监督织造局,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这样的大事。 “我们若是误会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背后有天后,你背后有永丰殿下,我们只要忠心天后,就不惧怕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公卿大臣!” “吴司正,我要怎么办?” “召集人马,前往扬州。” “人从哪来?” 吴秋娘听完,怜爱地看了眼周文锦,施施然道:“年纪轻轻,脑子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第106章 . 圣母神皇 徐敬业叛乱(二) 吴秋娘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一排排的厂房, 织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将她带回幼年的时光。 小小的秋娘依偎着织机坐下,仰头凝视着梭子在经线间飞来飞去,垂眼看见阿娘的两只脚踏着踏板像波浪一样此起披伏。 一场天灾摧毁了这个家, 秋娘流落宫中为奴为婢,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平静而美好。 “吴司正,这些织工大部分是女的呀?”周文锦有些迟疑道:“她们的力气大多比男人要小些。” 吴秋娘回过神来,淡淡道:“她们有父兄和丈夫。” 周文锦顿了下,恍然大悟:“那我现在就去把人召集过来。” 吴秋娘:“你给她们说扬州要再建一个大织造局,因此要招一千壮劳力,时间紧工程急工钱高, 中午就出发。” 周文锦道:“是。”周文锦匆匆离开去通知苏州织造局的织工。 她还抽掉了织造局一半的护卫仆役, 约有百余人。然后又从织工和织工的家属中,选出一千人。 吴秋娘和周文锦将织造局的事务托付给苏州司织后, 两人就带着队伍日夜兼程前往扬州。 扬州, 周文秀在焦急地等待。她发现薛仲璋的疑点越来越多,谋反一事自古以来牵连甚广,但薛仲璋只关押了陈敬之一人。 关押陈敬之后, 他竟然没有审讯, 而是要求翻阅扬州的户籍账册。 周文秀的心中渐渐浮现了一个不可能的猜测。 要谋反的不是陈敬之,而是薛仲璋。 想到此处, 周文秀出了一身冷汗。 扬州处在大运河和长江的交汇处,北上顺着运河可直达东都洛阳, 南下渡过长江是富饶的江南, 东行可以避走海上。 在送出信的第二日清晨,也是陈敬之被关押的第三天,周文秀接到了吴秋娘和周文锦联合署名让她便宜行事, 应对对薛仲璋谋反的信。 果然如此。 扬州富饶且地理位置重要,扬州大都督一般都是宗室遥领,比如李贤就曾经担任过扬州大都督,但他却没有来过扬州。 因此扬州的事务一般是交给佐贰官处理,如今司马陈敬之被关在监狱,扬州府衙群龙无首,任凭薛仲璋为所欲为。 周文秀想了想,派人将库中的绢布转移到润州织造局,同时派人出城打探是否大规模人马来扬州。 已经第三天了。 薛仲璋还没有动作,这让周文秀更加不安。时间越长,事情越棘手。 此时,等待无异于自杀,周文秀觉得自己必须行动起来。她拿出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扬州官员资料,目光落在了录事参军孙处行的名字上。 这人是陈敬之的手下,又是他的姻亲,而且性情耿介,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周文秀乔装打扮成农妇的模样,带了一袋子菜蔬,骑着毛驴,在下值的时候,来到孙处行的家门口,拍门喊道:“王娘子,王娘子!” 孙处行妻子王娘子开了门,看见外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妇人,问道:“娘子,你要找谁?” 周文秀操着一口方言说道:“我是孙家十九郎的娘子,今日偶然来城里,过来探望下郎君。” 王娘子见是本家媳妇,热情地请人进来。孙处行的家不大,是一座两进的宅院。 周文秀问道:“王娘子,九郎从衙门回来了吗?” 王娘子笑道:“已经回了,我带你去见他。你是十九郎新娶的媳妇吗?我怎么没听九郎说过你。” 周文秀害羞地低下头,王娘子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王娘子将周文秀请到了客厅,倒了一杯茶,自己则去书房,一进门,就看见孙处行愁眉苦脸。 王娘子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也哀叹了一声,对孙处行说道:“本家来人了,说是十九郎的娘子,你去见见她吧。” “十九郎没有成亲啊。”孙处行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那她是谁?”王娘子的声音比往常尖利了不少。 孙处行轰地一声站起来,差点将桌案带翻:“你快带我去见她。” 这个时候过来见他这个无名小卒的,莫不是陈司马的人? 孙处行的脚步正要踏过门槛,突然顿住,他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推翻了关于这位娘子身份的猜测。陈司马家正四处托关系,根本不会求到自己这个小小的录事身上。 但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孙处行的脚落下来,再抬起时,仿佛重逾千金。他咬了咬牙,迈过门槛,人家已经找到自家里,不见肯定不行了。 孙处行一脸凝重地来到客厅,只见一个娘子坐姿端正地在喝茶。听到来人脚步声,陌生的娘子转过头来,和孙处行视线相遇。 周文秀朝孙处行微微颔首,放下茶盏,起身道:“孙录事可否进一步说话?” “你……你是谁啊?怎么冒充十九郎的娘子?”王娘子的脸色发白。 周文秀扫了一下,发现屋内只有他们三人,王娘子是陈敬之妻子的族妹。 “我是扬州织造局司织周文秀。”说完,周文秀看向孙处行,问道:“要在这里说吗?” 扬州织造局?那可是直接隶属宫中的机构。 孙处行的脑子现在乱糟糟的,下意识地将周文秀请到书房内小坐,王娘子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书房。 书房里,周文秀开门见山道:“孙录事,我这次是为陈司马而来。” 孙处行身子一震,蓦地抬头看向周文秀,心中涌起了一股希望,诚恳道:“周司织,卑职敢保证陈司马绝无半点谋反的心思。卑职与陈司马共事多年,他谨慎勤恳,忠于国家社稷,忠于……太后。” “薛御史说陈司马谋反,别说是卑职,就是陈司马自己也吓了一跳。”孙处行苦笑起来:“谋反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怎么敢啊?” 周文秀奇道:“扬州的官员没有人为陈司马辩解吗?” 孙处行脸色颓然:“谁敢辩解?一来那是谋反的大罪,薛御史说了,谁若求情就是同党;二来那薛御史是裴相的外甥。” “什么?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周文秀惊呼出声,她的脸色顿时变了。 孙处行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说不得这场谋反要牵连到朝堂。 周文秀注视着孙处行,沉吟一下,最后说道:“我怀疑是薛仲璋在谋反。” 孙处行大吃一惊,想到薛仲璋的舅舅裴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和周文秀想到了一起。 孙处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薛仲璋抓住陈敬之之后,既没有押送回京,也没有审理,而是调了府衙里的户籍版图。 若是薛仲璋谋反就说得通了。 孙处行想到此处,目光灼灼盯着周文秀,带着期冀问道:“周司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文秀握紧拳头,道:“等。仅凭薛仲璋一人,根本无法占据扬州,我们要抓住他的同党。” 孙处行点点头。 周文秀盯着孙处行道:“织造局有两位武艺高强的护卫,你想办法把他们安插到扬州府衙中。若事情有变……” 周文秀停下来,一面观察孙处行的脸色,一面继续道:“若事情有变,必要时,他们会杀了主谋。” 孙处行一怔,小心翼翼问道:“若陈敬之是真反呢?” 周文秀摊手道:“我不知道……但我不会让扬州乱起来。” “你愿意做吗?如果真杀错人,我和你都会给那人以死赔罪,或者只有你。”周文秀冷酷地将事实摆出来。 一旁的王娘子抽了一口气,担忧地看向孙处行。 孙处行听完,朝周文秀拱手,一脸郑重道:“某愿意。若真杀错人,我愿意承担一切罪名,还请周司织照顾我的妻儿老小。” 周文秀扶起孙处行道:“我答应你。” 王娘子急道:“这……这……我们要不要再等等,万一弄错了呢。” 孙处行转头看向妻子,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不管是谁谋反,这对于扬州都是一场灭顶之灾。其实我更希望是陈司马谋反,至少这样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但若是薛御史谋反,很可能会将扬州上上下下几万户人都牵扯其中。” “你还记得永徽年间江南的那场叛乱吗?” 王娘子闻言身子瑟缩了一下,低声呢喃道:“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孙处行坚定道:“我不能让扬州乱起来。” 孙处行说完,看向周文秀道:“人什么时候过来?周司织你还有其他的后手吗?” 周文秀听了,展颜一笑道:“今天宵禁之前过来。还有,有人已经在支援的路上。” 两人商议完,周文秀悄悄离开,并将两个武艺最好的护卫送去了孙府。 第四天,扬州风平浪静。 第五天,扬州终于有动静了。 英国公李敬业带着僚属乘着官驿的马车大大方方来到扬州的府衙,称自己是新任扬州司马。 孙处行看见扬州的同僚们簇拥着李敬业,心头闪过一抹疑惑,扬州离东都不近,但一来一回绝不止五天。 他的心砰砰作响,几乎要蹦出来似的。孙处行缓了缓,像同僚一样上前寒暄攀谈。 没过多久,孙处行就摸清了李敬业僚属的名字,李敬猷 、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以及魏思温。 除了骆宾王,其他人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骆宾王文采斐然,天下闻名,但仕途不顺。 孙处行掩盖在袖子下的拳头握住,更加坚信这群人有问题,一股愤恨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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