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观察了朝臣这些天的反应,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以诸侯王的标准立武氏五庙,顺道也明白了裴炎等人以后必将与她为敌。 眼见武承嗣办妥了一件事,入了天后的眼,武三思也跟着动起了心思。他将心思打到了皇室诸王身上。 天后临朝称制,常有人将其比作吕后,武三思等武家诸侄自动将自己带入诸吕。吕禄和吕产是吕后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恰好也是天后的侄子,武婧儿好比吕媭。 粗粗一看,历史仿佛就是在重演。 吕禄和吕产是怎么死的? 他们是被刘氏宗亲和大臣杀死的。因此武三思和武承嗣兄弟对李家诸王有着天然的厌恶,主张先下手为强。 武三思经常在单独面见天后时,劝说天后杀韩王李元嘉和鲁王李灵夔。这两人是高祖皇帝的儿子,地尊位重,在宗室和朝野之中颇得人心。 只不过时局刚定,武媚娘只是对武三思多有赏赐,并没有接纳他的意见。 在武婧儿看来,武媚娘的政治手腕极为高超,拉拢中间势力,集中力量对付反对势力,一点点消灭不顺从自己的势力。 裴炎曾是她的朋友,两帮势力联手废了李显。但裴炎现在明显成为了武媚娘乾纲独断的最大障碍。 机会很快就来了。 洛阳朝堂之上波谲云诡。 千里之外的扬州某家酒楼迎来了几位政途失意的官僚。 李敬业、李敬猷 、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以及魏思温几人借酒浇愁,他们都是被贬到偏远之地为官。 “李兄,为何你被贬到了柳州?不应该啊,你可是英国公啊。”唐之奇端起一杯酒,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李敬业苦笑着摇摇头道:“喝酒喝酒,不要提这些糟心事了。” 魏思温替李敬业抱不平道:“太后之所以当年能封后,先英国公出了大力气,而且先英国公南征北战,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英国公府对天后有恩,对国家有功。” “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李兄才到了三世,连李义府那样的无耻小人都能得到追封,你却被贬到柳州……” 李敬业被贬到柳州,基本上要做一辈子的柳州司马了,政治前途无望。在座者无不为他扼腕叹息,连高门贵胄的李敬业都这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 骆宾王一边饮酒,一边叹息道:“朝中大臣多蝇营狗苟之辈,哪里有我等的立身之处。” 杜求仁跟着埋怨道:“那个叫武承嗣的,不学无术,凭着裙带关系就能登上高位,现在的朝廷可不是以前的朝廷喽。” 魏思温接着道:“以前高宗在时,政治清明,朝中俊杰云集,哪像现在奸佞当道,满朝都是魑魅魍魉。” 李敬业的弟弟李敬猷撇嘴道:“这天下已成了武家的天下,你看看武家诸人各个身居高位。就说那个在西南的秦梦年,他有什么才能,就是靠着武后外甥的身份起家,不到三十岁就节度西南诸军。” “要武功没武功,本事没有,倒是爱蹭,跟着邢国公积攒了一些小功劳,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我兄长要处在他的位置,早把吐蕃给平了。” 唐之奇连声道:“对对对,倒把这个人给忘了,就这样,朝廷还有人赞他持重周全。现在的将领没几个能行的,安西的王孝杰有谁听说过吗?无名之辈而已。安东的王方翼凑合,仅能当个守门官。更离谱的是北边的单于都护府竟然是一个胡女。” “胡女除了会跳舞,还会做什么?”唐之奇说着朝众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他人心领神会,大笑起来,笑完又感到了悲伤。胡女能当上都护镇守一方,可怜他们这些大才却要在乡野之中蹉跎一生。 李敬业举杯邀饮道:“此地无胡姬跳舞,痛饮此杯,我为大家舞剑助兴。” “好好好,痛饮此杯。”众人纷纷应道。 饭未吃多少,几人酒喝了不少。李敬业醉醺醺道:“女主当权,国将不国呀。” “是啊,苍天啊,什么时候能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啊。” “这天下已经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武家的天下了,呜呼哀哉……” “武氏在一天,我们一天就出不了头啊……” “这样的窝囊日子还不如反了呢……” 包间内瞬间沉默了下,几人唰的一下看向说反的那人。那人往后退了退,心砰砰直跳,后背直冒汗,强撑着反问诸人道:“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这可是谋反的罪名,要诛九族的。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生怕这里面有人告发他。 李敬业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巴掌拍到这人肩膀上,道:“你小子胆子够大!” 说完,李敬业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人,抬腿踩在桌案上,逼近几人,说道:“他说的有道理。咱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明天的,与其在贬谪之地窝窝囊囊一辈子,还不如轰烈烈反了他娘的。” 李敬猷力挺兄长,道:“武氏倒行逆施,宗室如今人人自危。若我们举起拥护天皇七子的旗帜,宗室公卿大臣必定应者云集,到时候匡复江山,何等快哉!” 魏思温沉吟道:“说的有道理。武氏诸人如今天怒人怨,又都庸碌,不过是土鸡瓦狗之辈。况且李兄乃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膂力过人。若李兄振臂一呼,山东豪杰将从者如云。” “除了两位李兄外,骆兄才名天下颂扬,有了骆兄的加入我们的实力更上一层。” “此事可干!” 魏思温说完,目光炯炯地注视周围的几人,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干了!” 酒意上头再加上政途失意,这些人只看到成功后的收益,忘记了失败的苦果。 成功则飞黄腾达,失败则身死族灭。这就是谋反。 众人说完,出了一身冷汗,酒醒几分,相互看了,又纷纷大笑起来,充满了豪情壮志。 确定了要谋反,几人凑在一起开始筹划起来。李敬业看着窗外繁华的扬州城说道:“此地繁华,兵多粮多,当以此为基石。但如何取扬州城呢?” 强攻?李敬业看了身边的几个人,老的老,弱的弱…… 只剩下智取。 魏思温沉吟半响,道:“假如李兄是扬州的司马就好了。” 唐之奇转着手中的杯盏,看向几人道:“李兄为什么不能是扬州府的司马?只要把不相信李兄的人杀掉就好了。” 李敬业沉思一会儿道:“我们几人怕不太行,还需要有人里应外合。” 魏思温眼睛一亮道:“我有一好友名唤薛仲璋,他官居监察御史,若他能出使江都,则事情成了一大半。” “他可信吗?”李敬业问道。旁人也都是很好奇,若这人泄露了他们谋反的秘密,那他们就离死亡不远了。 魏思温拍着胸脯,笑道:“他是我过命的好兄弟,又经常上书讽谏武后,对武氏诸人十分看不过眼。” 李敬业别无他法,只能让魏思温去信一试。结果,薛仲璋与李敬业的想法不谋而合,欣然应允。 于是,薛仲璋上书朝廷,请求前往江都巡察。他带上印信文书,一路往南,先与李敬业等人汇合,确定计划,然后大摇大摆去了扬州府衙。 薛仲璋一进去就命人拿下扬州司马陈敬之,诬陷他阴谋造反,然后将他关进监狱,众人皆不敢相救,唯恐自己也成为了谋反的同党。 此事一出,整个扬州城人心惶惶。薛仲璋大摇大摆,在扬州散发恐怖之时,扬州城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机构飞速运转起来。 扬州织造局。 现在扬州织造局的司织是周文秀,原名海棠,是第一批跟武婧儿来江南的宫女。 周文秀等人不仅主管织造局,更是武媚娘在江南和淮南地区的耳目。织造局的势力早已在不知不觉渗入了衙门。 扬州府中就有一个小吏的妹妹在织造局做工,这小吏把消息立马传到了织造局。 周文秀听到后,极为惊讶。扬州司马陈敬之怎么可能谋反?怎么可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谋反? 陈敬之要是敢露出谋反的念头,早就有人报告给了周文秀。 周文秀诧异过后,立马将消息传给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以及附近州府的织造局,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同时又将消息传给朝廷,确切来说是天后。 织造局的监察线建立起来后,南方消息畅达,武媚娘多次赏赐诸人,并将表现好的几人放免为良,并以良家子的身份重新聘入宫中。因此这些宫女对武媚娘忠心耿耿。 周文秀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这件事情透着蹊跷。没过多久,在陈敬之家做工的线人匆匆而来。 “陈敬之可有谋反的迹象?”周文秀急忙问道。 线人摇摇头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事,也未见陈司马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如今陈府里哭天抢地,大呼冤枉呢。” 周文秀闻言,让线人下去继续盯着陈府。她脑子转得飞快,心道,难道是官场倾轧? 周文秀回想陈敬之的社会关系,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诬陷他谋反的地方。 监察御史薛仲璋……这个人,周文秀不熟悉,她暗暗派人去打听薛仲璋的底细。 扬州离苏州约莫三四百里,关乎谋反大事,事态紧急,报信的人一人三骑,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前见到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 周文锦原名红药,房如雪接任泉州市舶使离开后,她成为江南道织造使。后来织造局渡过长江扩张到淮南,江南道织造使改为江淮织造使,主管江南和淮南地区的织造局。 周文锦接到消息后,也和周文秀一样的反应,怎么会有人比她们提前知道陈敬之谋反? 会不会是官场倾轧?周文锦心中也这样猜测。 但为什么是一个中央的监察御史说陈敬之谋反? 陈敬之虽然在扬州是个大人物,但放眼江淮地区,微不足道,而且薛仲璋也名不经传。 这可是谋反啊? 若陈敬之没有谋反,但薛仲璋诬陷他有什么好处?天后处决陈敬之之前一定会过问她们的意见。 天后废昏立明后,东都下了诏令,要她们严密监控江淮地区。她们也都加强了戒备,扬州司马陈敬之自然是她们监察的重点对象。 将近半年时间,她们都没有发现陈敬之谋反的迹象。 突然,周文锦灵光一闪,会不会薛仲璋蓄意谋反,然后趁机占据扬州? 诸武用事,若说哪里反对的最激烈,当数朝堂之上。百姓们不管谁当皇帝,在他们看来,李显和李旦没什么两样,他们还是照常纳税。 想到此处,周文锦浑身一寒,双脚发软,赶紧派人叫来司正商议事情。司正名唤吴秋娘,是宫中派来的第四任监督织造局的官员。 吴秋娘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一直绷着,仿佛不会笑,至少周文锦没见她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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