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烧着炭,温暖如春。暖锅已经摆上,白色的汤底如薛怀义所言那样咕嘟咕嘟冒着泡,软软的雾气蒸腾而起,就像轻柔的纱罗随风飘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美的香味,还夹杂梅花的清香。 薛怀义见武媚娘注意到了桌案上的红梅,不好意思笑道:“初摆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大气,但越看越舒服。陛下,你觉得怎么样?” 武媚娘点头赞道:“你比之前更有品位了。” “嘿嘿。”薛怀义习惯性地去挠头,又摸到了光溜溜的脑袋。 “天冷了,你的头冷不冷?”武媚娘好奇。 薛怀义的手在脑袋上转了一圈,道:“还好还好,习惯了。”薛怀义一边说,一边在宫女端来的铜盆里洗手。 “下大雪天气冷,咱们吃点热乎的。”薛怀义洗完手,挥退宫女,亲自给武媚娘涮起羊羔肉。 暮色渐渐垂下,茫茫的大雪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西暖阁里,银红帷帐换成了轻柔的红纱。红纱就像雪夜中燃烧的火焰,热情而浓烈。帐内床声瑟瑟,钩帷晃动。 翻过了年,是正月,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武媚娘在新年伊始,突然下了一道诏书,表示要还政于皇上,自己归于后宫颐养天年。 朝堂哗然。
第114章 . 圣母神皇 娲皇庙 明知道是钓鱼, 但很多人狠狠地心动了。 要不准了?万一陛下年事已高,沉溺于美色,忽然想着要退休颐养天年呢。 很多大臣脑海里浮现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实在是在太后手底做事太让人胆战心惊了。 裴炎这样伉扈难制的受遗老臣,程务挺这样的善战宿将,陛下说杀就杀了, 半点不含糊。 她不仅把人杀了,甚至在朝堂之上,还这样说: “你们当中才能比他们这二人强的, 想动手估计早就动手了。才能比不上他们的人,就老老实实为我做事, 不要像徐敬业那样被天下人嗤笑。” 公卿大臣当时吓得跪在地上,唯唯诺诺, 冷汗直冒, 连声道:“谨遵陛下命令。” 相比于有些大臣的异想天开, 李旦既清醒又现实。他立马上了奏表,表示自己才疏学浅, 国事要赖陛下, 坚定地拒绝了武媚娘想要还政的想法。 七兄李显还在房州苦哈哈地呆着,前途一片黯淡。李旦怎么敢接朝政, 怕他上一秒接朝政, 下一刻就要像他的七兄一起被流放。 至于说什么太后两个儿子都废了就没有人做皇帝了,他们几兄弟除了早逝的五兄, 其他人都有孩子。扶持年幼的孙辈登上皇位,或许他那位母亲更乐意。 非是李旦眷恋皇帝之位,而是他不能退了,七兄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就这样慢慢地熬着,终于一天会熬出头来。 李旦想毕,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空气依然是凛冽的,天空的颜色就像冰冷而粗糙的花岗岩,盖在宫殿上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一声婴儿的哭泣打破沉寂,刺痛了李旦的内心。七兄的幼女在被贬房州的路上诞生,由于没有襁褓,七兄就脱下自己的衣裳将婴儿包起。 他的儿子一出生就在偏僻的宫殿,从来没见过外面的天空,没见过参天的树木。 婴儿的哭声逐渐小了,仿佛被人抱起抚慰,李旦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他朝配殿走去,殿内传来童言稚语。 “窦阿姨,弟是饿了吗?”长子李成器好奇地趴在摇篮边上看着四五月个大的弟。 窦德妃的脸上洋溢着慈母的光辉,她一边绣花,一边时不时看上一眼儿子。“刚才估计是做梦了。” 窦德妃看着儿子眼角噙着的眼泪,无奈道:“这孩子气性大得很,做个梦就能把自己气哭。” 李旦这时走了进来,看见天真无邪的长子和幼子,心中的愁闷和焦虑散去了不少,笑道:“成器,这个时间点你在跟着你阿娘读书,怎么来这里了?” 李成器恭敬地给李旦行礼,小大人模样地说道:“阿耶,阿娘允了我的假,我才出来的。” “那你阿娘呢?”李旦坐在榻上,冲窦德妃点点头,目光看向了李成器。 李成器说道:“阿娘说,眼见着春天就要到了,要换春装。她就带着其他几位阿姨去库房找布匹裁剪新衣了。” 窦德妃赶忙将绣棚放下,道:“皇后慈爱,虽然隆基年纪尚幼需要我照看,但他睡着时,我总能抽出时间帮衬一二。我得先去看看。” 李旦摆手道:“皇后不通知你,自有她的道理。隆基还小,需要你照顾。” 李成器伸着白嫩嫩的小手去逗弟弟,听到这话抬起头说道:“阿娘说弟弟闹人,窦阿姨晚上睡不好觉,就没有叫窦阿姨你。” 李隆基仿佛听懂了李成器的话,皱着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吓了兄长一跳,自己反而咯咯笑起来。 “果然是个闹人的。”李成器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李隆基的鼻子道。 李旦连上封奏章,自言无德无能,不能托负江山社稷,求太后收回成命,继续临朝称制。 朝臣中心存幻想的人不少,但实际付出行动的人几乎没有。能付出行动的人要么在徐敬业谋反案中被清洗了,要么深深地沉潜下来以待来日。 在李旦上书期间,就有人上书言先帝将天下托付给陛下,天下安逸,河清海晏,皆是陛下的功劳,因此请求陛下以江山为念,继续掌管朝政。 于是武媚娘顺理成章而又心安理得地继续临朝称制,并大赦天下。 太阳挂在清透澄澈的天空上,温暖的阳光暂时驱散了初春的寒冽。武婧儿和武媚娘坐在亭子里喝茶。 “陛下,你下棋会吓死人的。”武婧儿拈着手中的棋子,踌躇不已。但她明显说的不是棋盘上的棋。 武媚娘的棋风大开大合锋锐无匹,武婧儿早已无力回天。现在只是复盘。 武媚娘优哉游哉地捧着一杯茶,道:“犹豫不决只会坐失良机。此后再没有人有理由攻击我不还政了。” 早年刘仁轨活着的时候写信以吕后之事劝谏武媚娘,武媚娘托词先帝孝期未过,新帝不便执政。 如今不待有人拿这点攻击自己,武媚娘就先发制人,提出要还政。 “万一皇上接了呢?”武婧儿发问。 “不,他不会。”武媚娘坚定地说道:“我的儿子我了解,旦儿清醒而理智,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是我的儿子。” 武婧儿闻言一顿,将手中的棋子落下,说了一句:“可喜他是陛下的儿子。” 若非李旦是武媚娘亲生儿子,在皇家的权势争夺中,他的命恐怕早就被武媚娘安排妥当了。 武媚娘听了,笑起来道:“我与先帝都算得上人豪,生出的孩子都不如我们二人。弘儿算不错的,可惜遗传他爹的病弱身子……” 武媚娘说到最后一句,叹息了一声,便没有再言语。 武婧儿也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棋盘,仿佛上面开了一朵娇艳的牡丹花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武媚娘抬头道。 武婧儿想了想,道:“我在想,他们李家娶了陛下,是他们家的福气。婶娘高寿,陛下又像婶娘。” 武媚娘听到这话笑起来道:“太平最像我。” 武婧儿听到太平,扶额道:“太平最近是沉溺在温柔乡中。温柔乡,英雄冢。” 武媚娘想到仅剩的二子一女,显儿莽撞,旦儿淡泊,太平娇纵,没一个像她既野心勃勃,又勤奋上进,不由得生出一种后继无人的怅惘。 先帝死得早,将身后事一股脑地托给她,自己则无牵无挂地走了。到了武媚娘她自己,一想到百年后,留下这群子孙对着那群豺狼虎豹,就不禁生出寂寥来。 武媚娘说道:“随她吧。” 武婧儿点头,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到棋盒里,道:“人家常说擅弈者善谋,果然如此。” 武媚娘站起来,午后的阳光十分明亮,照耀出空中的每一粒微尘。树木光秃秃的枝干在天空中舒展开来拥抱阳光,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而蓄力。 几丛迎春的枝条上甩出精致的花朵,就好像是春天提前寄往人间的信笺。 温暖的阳光同样将风捂热了,柔柔地,吹在人脸上,就像轻软的纱罗。 “起风了。”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抬头看向辽阔无云的天空,再转头看向武媚娘,嘴角弯起,道:“也许该下雨了。” 武媚娘突然念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① 武婧儿倚靠在栏杆上,说道:“明天我有些事情,不来了。” 武媚娘奇道:“什么事情?” 武婧儿笑道:“建庙。” “什么庙?你从来不信这些,怎么想起建庙了。” “娲皇庙。” 武媚娘眉眼舒展,笑意盈盈看着她:“你一贯是想得远,看得远。” “那陛下准不准假?” 武媚娘半开玩笑道:“按你的说法这应该是外勤吧,还需要给你外勤补助。” 说着武媚娘从头上拔下一只金步摇,递给武婧儿道:“就拿这个当外勤补助。” 武婧儿接过来,笑出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次日,武婧儿和云川在洛阳城寻找合适的地方。 女娲抟土造人,人族之母,和伏羲并称为“二圣”,是道家体系中一位极为重要的神灵。 洛阳在前些年改成了神都,自从李治去后,武媚娘是没一点要回去的打算。洛阳这几年逐渐发展起来了,人也渐渐多了。 武媚娘和云川在城北选定地址,准备在此盖娲皇庙。 “剩下的交给你了。”马车里,武婧儿对云川叮嘱道:“不必吝啬家中钱财。” 云川闻言惊讶一下,有些迟疑道:“都交给我?也好。薛师傅正在建白马寺,我明日去找他请教一下。” 武婧儿笑道:“你们的关系不错嘛。他叫你云兄,你怎么叫他薛师傅?” “……现在大家都叫他薛师傅,薛大师,他自己也喜欢地很。叫什么兄弟,俗气。”云川义正词严。 “哈哈哈。”武婧儿伏在他肩上大笑。笑完,武婧儿耳语道:“你们俩天天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有几次陛下看我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把人家薛师傅教坏了?” 云川搂抱着武婧儿,转头对她小声道:“你真想知道?”武婧儿点点头。 “晚上我说给你,有一晚上的时间。” 在云川看来,薛怀义是一个没有边界感的热情的家伙。薛怀义乍入富贵,懵懵懂懂,对什么东西都新奇,对什么好东西都喜欢。他常常把这些一惊一乍的事情,分享给云川。 对此,云川颇为苦恼,委婉地提了几句,提醒他其他的还好,但千万不要把陛下的事情外传。薛怀义听了,但又完全没有听,开启了“我有一个朋友”等系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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