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当的,真叫一个憋屈啊。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四十来岁、胡须有些许斑白的皇帝终于憋不住开口,询问坐在下首的秦恭:“秦大人此番前来,路途遥远,旅途艰辛,可真是辛苦了。” 秦恭站起身,俯身拱礼,笑呵呵回道:“回陛下,我们是带着我南柯国陛下的使命而来,为的是黄凉国与南柯国的长久友谊,即使路途再艰辛、再遥远,我们都不觉得有任何的妨碍。因为只要一想到使命达到时,就能结两国之好、南柯与黄凉百姓皆能安居乐业,臣的心就永远充满光明!” 不卑不亢,言辞恳切,风度翩翩。 话,其实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关键是讲话的人。秦恭的断句、语气实在一绝,明明这话只是普普通通的外交惯用语言,但经他的口说出来,就有种让人莫名信服的魔力。 尤其秦恭说这话时,眼中似乎还闪烁着泪光,让旁观者真的不得不相信这话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真心,是他的肺腑之言。人家确确实实是在用最朴素的语言,跟你讲掏心窝子的话。 太可怕了,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撒谎者本人都信了。你说到这种程度,有几个人能辨别得出谎言的真伪? 果不其然,这个单纯懵懂的四十岁‘儿皇帝’果真被秦恭的一番表演给‘震慑’了,连说几声‘好’,又对秦恭本人赞美一通,最后高度赞扬了南柯国与黄凉国两国长久以来的友谊不容否认和践踏,才依依不舍让秦恭坐下。 而秦恭也不负所望,在接下来的时间,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开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的绝学。 用优美的辞藻,堪称浑然天成的精妙句式,恰到好处的奉承讨好,和恳切的态度,诚挚的眼神,将自懂事就在母亲打压式教育下成长的皇帝哄的热泪盈眶。 要不是顾忌一国之君的脸面,他都要跑下御座,一把抱住秦恭大喊几声“善哉、善哉,你就是我苦苦寻觅不得的知音呐!”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皇帝,毕竟秦恭的这套绝学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使用对象通常都是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老油条,这黄凉国皇帝相对那些人来讲,道行实在太浅。 若是真正的一国之君,或许还能抗住秦恭的糖衣炮弹,奈何他是个傀儡啊!兰太后打一开始就将他彻彻底底养废。 就在皇帝快被秦恭哄得找不着北时,殿外的太监突然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第98章 出使㈤ 林清随声望去, 只见一头戴凤冠、身着冠服霞帔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踏进殿内。 妇人气势不怒自威,右手还拄着一根明黄色的拐杖,随着她本人一步步往御座上走, 拐杖一下下拄在地面, 发出清脆厚重的‘咚咚’声。 殿内鸦雀无声,龙椅上的皇帝此刻恭恭敬敬束手垂头站在一旁,等那妇人落座后, 众人像事先经过排练一般,齐齐下跪请安,口号更是喊的震天响, 比一开始参见皇帝的声音高了几个音调。 “臣等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令林清意外的是,年近六旬的兰太后声音并不苍老,平稳的语调饱含力量, 声音不大却教人生出些许诚服,这是长期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才有的语气呀。 “谢太后娘娘!” 跪下的众人复又重新入座。 皇帝此刻跟个鸵鸟一样, 不敢和原先那样拉着秦恭直呼‘知己’。 兰太后扫了眼殿内诸人,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秦恭身上, 饶有兴味地笑了, “秦大人,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呀?” 秦恭施施然站起身,朝兰太后俯身恭谨一拜, “托太后鸿福,微臣一切安好。” “既然‘安好’, 那便再好不过。只是……”兰太后话锋一转, 望着秦恭的眼神由陡然锐利, “秦大人一切‘安好’,南柯国上上下下的臣民一切安好,我黄凉国的百姓就并非如此了。” 被兰太后咄咄逼人的问喝,秦恭却丝毫不慌,拿出了自己酝酿多时的‘稿子’。 秦恭先是出列,来到大殿中央,面朝御座跪下,然后行三跪九叩礼。 “启禀陛下、太后,贵国逢此大难,我南柯国皇帝陛下实属痛心,原要按贵国之要求将粮食尽数交付,谁知去年南柯梅雨时节过长,往年的陈粮不少受潮发霉,能供食用的储粮所剩无几,便是如今押赴而来的粮食,也是动用了一部分我南柯国百姓准备过冬的粮食。” 皇帝一开始听秦恭说‘粮食没有尽数交付’还有些生气,但听说南柯国的粮食也吃紧,交给黄凉国的粮食都是南柯国百姓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心里着实感动!本想发话说“既是如此,那也怪不得谁,秦卿快些起来吧”可话刚到嗓子眼,又本能的憋了回去。 母后在旁边,哪里轮得到他做主…… 兰太后可是个政治老手,不是皇帝这个小菜鸟可比得了的,她一听就知道这是南柯国的推脱之言。 怎么就这么巧? 她要粮食,南柯国的储粮就刚好受梅雨天气影响受潮发霉? 这摆明了是不想给啊! 于是冷笑一声,道:“咱们黄凉国遭遇大旱,南柯国就刚好梅雨过长;咱们粮荒,南柯国的陈粮正好受潮发霉。诸位爱卿,你们说,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嗯?” 话音刚落,底下诸位皇亲贵胄、高官近臣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议论之声大都是“不可能”’、“哪有这么巧?”、“太后娘娘说的对!南柯国摆明了不想给咱们粮食,这是缓兵之计!”云云。 殿中央的秦恭抿紧了嘴角,额头冒出一层层密密的冷汗,里衣已经被汗水全部给浸透,宽大的衣袖下,秦恭捏紧了拳头。 不得不说,在座的诸位还是有明白人的,他们,就是在用缓兵之计。 可那又怎样?他已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即使有一个两个看的明白,也很快会被压下去。 果然—— “太后娘娘!臣以为秦大人所言在理。” 兰太后见时候差不多了,正准备收网,以群臣有争议为由,要求南柯国再增些粮食,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你道来者何人? 原来是黄凉国的端王爷。 论辈分兰太后得喊端王爷一句“叔公”,但他比兰太后还要小个十来岁,如今才四十出头。 况且,这位端王爷的血统十分的尊贵。 当初镇国神武大将军狄逸打进黄凉国都城晔城,屠了当时在位的黄凉国大王和所有皇子,但对宫里的一众女眷却手下留情,不仅没杀她们,还吩咐手下将士不准淫辱。 是以,那位被屠的黄凉国大王虽然没剩下一个儿子,但却留下了女儿。 这位端王爷的母亲,就是那位大王和发妻元后所生的独女——长乐公主,也是当时的嫡长公主。 当初为了延续那位大王的香火,大臣们一致提议过继一个宗室子传承他的血脉。 但当时以旁支身份继承大统的老大王(也就是兰太后一开始的老公,后来的公公)哪里能同意?真要名正言顺过继过去,那个被过继的宗室子承大位的正统性岂非要高过他和他的子孙? 储君之位不定则动摇国家根本。 这种蠢出生天的法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 好在朝廷总有明白人在,不仅驳斥了这种做法,还给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之法,那就是将长乐公主的嫡长子过继给外祖家。 长乐公主是那短命的大王和元后所生的嫡长女,血统上最尊贵,就算她的兄弟们没死,血统上还是要比她低一等(当然,当了皇帝的除外)。而端王爷又是外孙,虽然被过继给外祖当了孙子,程序也合乎礼法,但总给人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怪异感。 ①毕竟在那个信奉‘三纲五常’的社会,人家倡导的是‘夫为妻纲’、‘出嫁从夫’,你搞这么一出,那岂非是‘妻为夫纲’、‘出嫁从父’了吗? 这实在是于礼不合。 端王爷就算被过继过去,正统性也会大大降低,至少没有老大王和他的子孙高。 ②当然了,这要搁现代,当然是血缘唯亲,可那不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么?看重的就是封建礼教,倡导的就是‘存天理灭人欲’。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总之,这位端王爷是黄凉国宗室里十分特别的存在。辈分最高,血统最尊贵,从小更是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在朝野与民间素有贤名,人送外号‘端贤王’。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一年总会挤出个把月的时间,在城郊的农田跟随百姓一同耕耘-播种-施肥-插秧-施肥-收割,每一步他都亲自参与,当然不是一年四季都参与,只是象征性体验一下。 但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王爷能做到这步已经算很不错了。 按说一个宗室王爷有这么大的名声皇帝该忌惮才是。 事实上……也的确忌惮了。 不仅忌惮,还将他贬去了当时黄凉国与南柯国的边界,让当时才十来岁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去那么个苦寒之地,不仅人烟稀少,还鸟不拉屎,跟发配没啥子区别。 所以,在之后兰太后夺权和当时的太子弄死老大王后,端王爷第一时间向新帝和新后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 多提一句,当时新帝继位,死活要立兰太后为后,但那些老古董哪里接受的了他们的国君娶庶母为妻,这简直是罔顾伦理纲常的畜牲!诶——又是端王爷,他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兰太后成为新后。 本来大部分人都只为看个热闹,心里明白这皇后早晚都是要立的,毕竟新帝为了这个庶母都弑父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也就是给这些老古董面子,没有一意孤行,真要独断独行,又能奈他如何呢? 所以站出来的端王爷……得!身份够了、辈份够了,也就差不多了,直接墙头草随风倒跟着大佬走呗! 从那以后,端王爷就开始得重用,并逐渐成了兰太后的半个亲信。 为什么是半个? 当然是因为首先,他的确在大部分事上是站兰太后的,但也的的确确‘爱民如子’,是真的真的很关心民生,就算兰太后是他的伯乐,兰太后一旦做了什么不利于黄凉国百姓的事,他必然第一个翻脸! 这种性格不能说古怪,只能讲呃呃……过于鲜明,太过爱恨分明。 当一个人过于爱重某样东西,那他也就有了被人拿捏控制的弱点。 秦恭就是看准了他这样的性格,所以他选择用‘民生’来贿赂他,具体怎么贿赂的,那就说来话长了…… 不过咱们可以长话短说。 大致是:秦恭利用南柯国埋伏在黄凉国的奸细(两国互有各自的奸细,这都是客观存在的,只是轻易不会渗透到一把手那,一把手身边的亲信周围还是有的,不过也很难接触到核心机密,最多只能是‘引导’),让他在黄凉国大旱之年引导端王爷亲自去看看他们的惨状,让端王爷知道,没有粮食吃的百姓究竟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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