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等重压之下,张辽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已。 他甚至在心中有过盘算,若是此番不能得到刺史的重用,他便尝试从雁门郡中小吏做起也好,总得做出些事情来。 意外遇上了乔琰,或许对他而言正是一个转折的机会。 在击败了王氏那些个晋阳城中好手后,他毫无耽搁的意思,持着乔琰所给的“信物”径直往云中山而去。 只在上山之前,他又将这“信物”打开端详了片刻,将乔琰所交代的说辞给重新回忆了一番,以确保并无疏漏之处。 “你说这办法真的有效吗?这个信物是不是太过简陋了?”张杨凑过来问道。 和他第一次看到此物的时候,他做出了同样的表现。 他拧了拧眉头,不由叹了口气。 这是个什么啊…… 拿在张辽手里的“信物”其实也可以算是一封信,但这是一张从乔琰那楮皮纸制成的书册上撕下来的一张纸。 在这一页留有笔墨书文的纸上,被人以木炭将其中一个“合”字给圈了起来,而落款则是—— 一个牛角的图案。
第57章 云中…… 别说张杨这个粗通几个字的觉得这书信不像个样,戏志才眼看着乔琰认认真真画出了那个牛角图案的时候都笑得直想打跌。 “乔侯真是……”他笑了半晌得出了个结论,“真是神来一笔。” 此前乔琰以戏志才让她在信中提及的光武除贼之说,乃是神来一笔,如今却被戏志才将这个评价丢了回来。 但她此举,却无疑很符合张牛角的定位。 何况这信中所展示的也并不只是不识字而已。 这也正是一封最适合用来交给云中山山贼的信。 张辽上得那云中山去,并未行路过半就已遭到了山中贼寇的阻截。 但他上手便伙同张杨一道将拦路之人给放倒在了地上,又旋即声称自己乃是受到了黑山军首领的委任前来送信的,在对方端详他的打扮装束后许久,还是选择将他带到了云中山贼首领的面前。 这山贼首领生得有些胡人的面目特征,因其深目高鼻,而更显出几分威严来。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环首长刀,朝着张辽看过来,问道:“我听说张牛角已经被乐平侯给擒住了,既成了阶下囚,为何又要让你来寻我,或者说,又如何还能让你来寻我的?” 这后半句话里便明摆着是对张辽身份的怀疑了。 好在虽张辽神情清正,不像是个当过贼寇的样子,但他旁边的张杨身上,却颇有那么几分粗豪之气,让山贼首领稍打消了几分疑虑。 二人在上山之前便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本也都胆子不小,此时面对对方的质问也不曾露出胆怯的表现。 张辽扬声回道:“足下此言差矣。牛角将军错估了乐平的实力,不知那位县侯能在短短一月之内说动县中百姓归附,亦有洛阳北军在县中驻扎,这才落败,可一时之败并不算什么。” 山贼首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情形不同,乐平侯得胜后自满,甚至任由我等之中的一部分在县中走动,协助农耕之事,牛角将军有意脱离对方掌控,便寻了个机会让我二人前来寻个外援。若事情可成,便同对方瓜分这县中财富。” “我等有人手,若有请来的援军做那个制造机会的引子,算起来也正是各出了一份力气。” 他话说到这里留意了一番那上首山贼的神情。 正如乔琰所猜测的那样,以对方在太原的行事方式,足可见其有做贼之心却无甚胆气,更是小心谨慎得很,要让他相信其中确实有利可图,也要让他放下戒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又因张辽上山之时打翻了他们不少人,现在在他和那山贼首领之间还隔着手握兵刃的数人,让他再如何悍勇也无法直接杀到那山贼首领的面前。 的确还得徐徐图之。 他眉眼间佯装出几分作为黑山军面对寻常山贼的高傲神态,活像是因如今的确有求于对方才稍稍压制下来了几分,看得那山贼首领直皱眉头,却因为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而暂时没有发作的意思。 他又旋即见到张辽将一样东西朝着他递了过去,说道:“此为牛角将军写给您的书信。” 书信? 这山贼头目本就是杂胡劫掠了汉人女子生下的,乔琰按照王氏提供的消息判断出他的身份后,觉得他极有可能与后世的羯人相仿,估计他认得的字应当不多。 事实上这种猜测也的确不错。 他刚接过信的时候看到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字样便觉不妙,可若是他直接说自己不怎么识字,岂不是要被对方看个笑话…… 好在在将纸展开后,他便看到了那个格外醒目的圆圈和落款。 这……这位张牛角老哥可真是个妙人! 这年头识字的人少之又少,难保张牛角是不是也只认得那么三两个字,又不想在对方首领面前露怯,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但这也恰恰方便了他这个收到信的。 若是让此时远在乐平的张牛角知道,这云中山中的匪寇头目到底是如何看他的,他只怕怎么都要给自己喊个冤枉。 他再如何不是个文化人,也不会真就画个牛角当做签名。 然而他这会儿可没有远距离伸冤的机会,只能任由这山贼首领对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捏着这封特别的书信,山贼头目朝着张辽问道:“此为何物?” 他说的自然不是信,而是这张纸。 他行为粗莽,方才接过信去一见字样的时候险些将其撕成了两半,却发觉这纸张和他曾经见到过的大不相同,这一拽之下竟也未曾被直接扯破,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此乃乐平的……” 张辽刚想说楮皮纸,可他转念一想,此纸还未曾在并州传开,难保乔侯并不想让人知道这原料,若是之后山中贼寇里有侥幸走脱的,或许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心思急转之下改口道,“乐平侯纸。” “乐平侯纸?”山贼头目拎着纸张看了半晌,琢磨着前有蔡侯纸,后有乐平侯纸,好像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情。 又听得张辽说道:“牛角将军聪颖,被乐平侯送去了制作乐平侯纸之处,声称是什么以功抵罪。也正好让牛角将军拿到了这一页纸张传信,好叫足下知道,这乐平虽为小县,却只靠着这乐平侯纸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山贼头目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觉得,这张牛角的下属给他往脸上贴金,以“聪颖”二字说他着实好笑,也便是这下属不想堕了他的威名才拿出了这等说法。 但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又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算是个全然没见识之人,而是自有一套分析财货收益的想法,听张辽这么一说,他还真觉得此物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大笔钱财。 这乐平侯纸比之蔡侯纸要不易损毁,可想而知那些个家中藏书不少的,是愿意多付出些钱财将其采买回去的。 再若真如张辽所说,张牛角被那乐平侯安排去了制作纸张的地方做工,岂不是代表着他也掌握了制造的技术? 这么一想,他连看向这“信纸”上十个字里九个不认识的鬼画符,都觉得它们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长得陌生了一点而已。 他这份意动并未逃过张辽的眼睛,张辽又乘胜追击地说道:“若是足下协助牛角将军进攻乐平,所收获的绝不只是乐平侯纸而已。” 他话说到这里,接收到了他信号的张杨当即就将外衣给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身楮皮衣,也正是乔琰在他们两人出发之前让他们穿上的。 张辽指了指说道:“乐平此地,这楮皮衣堆积如山,连我们这些俘虏都各有一件,以您觉得,这是否也是一笔钱财?” 一见此物,这山贼头目当即就站了起来。“是,如何不是!” 他此前冬日劫掠所得之中,便有几件楮皮衣,在如今这三月气候回暖的时候确实是没多大需求了,可彼时在身上穿着,有无这一层的区别,他曾经亲自体会过。 他也深知,若是有了此物,下一个冬天便不必发愁了。 而这抢回来的这几件中有过不慎穿破的,他们尝试以线缝补,竟也毫不影响使用。 这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也是耐用的好东西。 虽然此物没有寻常衣服昂贵,只是五十枚五铢钱一件,可对他们这种除了劫掠之外无有进项的,也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想到张辽口中的“堆积如山”四字,这山贼头目只觉自己看到的乃是一座金山! 若真能做成这笔无本买卖,他便可以将他手下的那些个山贼都给尽数以楮皮衣武装起来,免得过了个寒冬就折损了一半人手,再将余下的寻个地方卖出去。 他想到这里,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分激动了一些,不是谈生意时候的稳妥样子,轻咳了两声,以掩饰住自己失态的神情,“只是如此?” “自然不只是如此,去岁常山、上党以及太原三郡都因乐平收容我等黑山军之功,各自送了五万石的粮食过来,可那乐平侯又如何会真将这些粮食给我们吃用。还是牛角将军领着我们于山中掘草木为生……以足下觉得,那十五万石的粮食,能否算是个筹码?” 竟还有粮! 山贼头目的呼吸都变快了几分。 三万石的粮食都能让张牛角选择铤而走险,更何况是十五万石的粮食! 这还只是那三郡太守送去的,加上一县之地的库存,岂不是数目更多? 他又不知道张牛角在乐平吃得饱睡得好,还长了点肉,只看到眼前的张辽和张杨二人确实不像是吃得很好的样子,还难保不是张牛角从手下人中挑选出了长得最体面的派出来,以图支撑场面。 再一琢磨张辽话中的意思,他估计,这只怕才是张牛角要联系外援,以里应外合之法攻破乐平、夺粮而去的根本理由。 吃不饱就得反,这是个自古以来的真理。 更何况做过行事自在的山贼头目,又哪里会想要以囚徒的身份过活。 这三道筹码一个个压下来,让他拍板做出了决断,“好,我同你们去乐平,不过在去之前你得告诉我,这收益是如何分的?” “不知将军这里有多少人?”张辽问道。 从“足下”到“将军”的称呼,明摆着是在表示亲近之意,这称呼之中的恭维也让这山贼头目心中一喜,他回道:“冬日冻死了那些个妇孺孩童,还剩下五百有余。” 张辽被他话中表现出的漠然情绪惊了一惊,在脸上却并未显示出分毫来,只回道:“我们黑山军中的青壮还有三千上下,但忍饥挨冻,有一战之力的不过两千,按照牛角将军所说,将军与部从若不来,我们没有反抗的机会,可以双倍计算人数,故而便按三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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