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有人慕名而来呢? 张杨的这句话无疑是给她打了一剂定心针。 来不来的姑且不论,能在旁人的话中作为备选项,也不枉她这数月之间在乐平的努力。 反正,这才只是她在乐平的第一年。 乔琰听得到楼下经过的两人在说什么,戏志才自然也听得清楚,更因为相对而坐的状态,能让他清楚地看到乔琰脸上一闪而过的异彩。 下一刻,她便抬手敲了敲窗棂。 张辽和张杨二人本也没走出多远,忽听身后高处有人朗声说道:“两位,可否上楼一叙?” 张辽循声望去,见那微启的窗扇后隐隐绰绰地似有两人身影,被笼罩在西斜的日暮光影中,令人一时之间难以看清面貌,只能从扶着窗沿的那只手确认,方才那句话并不是他的幻听,从周遭的人来看,喊的也的确是他们没错。 只是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从这句话的声音还可判断出,说话之人的年龄着实小得可以。 但他一无什么可被人所图谋之物,二也有自信于自己本事的底气,当即应声回道:“既是贵人有邀,自当来赴。” 在他与张杨踏入里坊,来到这对应宅邸门前的时候,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不难看出对方此时的想法—— 这位请他二人留步的贵人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若只以这宅院在晋阳城中的位置和规模来看,这可不是什么等闲富贵之人能居住的,但这宅院中却并无仆从,只有这前来为他二人开门的小哥而已,又分明跟他们对普遍意义上认知之中的贵人不同。 不过这位和张辽年纪相仿的小郎君,无论如何看也让人觉得不像是个下人。 要知徐福自在乔琰和程立的指点下开始读书,那游侠义烈之气并未削减多少,却已因所见所学而气度沉稳了不少。 在乐平度过的冬日中,乔琰的食补又显然并不只是针对戏志才来的,徐福也是其间的受益者,更让他因抽条增肌而看起来多了几分潜在的名士风姿。 但这自称徐元直的少年显然并不是此地最为特殊之人。 张辽与张扬随之登楼,便见到了那对着他们发出邀约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年只十岁出头的女童。 大抵是为了行动方便,她作了一身更像是男装的打扮,但在发式与面容上又并未做出掩饰,让人足以判断出她的性别来。 这还并非是她最特别之处。 她与对面的青年虽是相对而坐的状态,二者之间主次关系,却并不难在这一个照面之间为人所知,而这种占据了主导位置的气场,让她比起世家贵胄的大小姐,更像是个领袖。 这好像不是个寻常的表现。 大约是因为张杨才提到过乐平,张辽下意识地便想到了那位乐平县侯。 而他向来敏锐,长于观察,此刻虽未在表现上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来,也看清了乔琰手中翻阅的,正是一本轻薄的书籍。 比起他曾见过的蔡侯纸所成的书籍,面前的这个似有些不同。 但非要说是在何处有所不同,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收拾起了对对方一番判断,确认这邀约者实不寻常的想法,朝着乔琰拱了拱手,“在下雁门张辽,友人乃是云中张杨张稚叔,不知足下请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乔琰回道:“我方才在此地听闻二位有意投效将抵晋阳的并州刺史,因刺史未到而先往太守府而去,却因为年岁的缘故被拒之门外,不知是否如此?”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对方诚有贵人做派,二人竟并未觉得她这并未自报姓名的举动有何失礼之处。 在她问出此话后,张杨回道:“正如足下所见,虽说太守府也可算是按规矩办事,但我这位兄弟已满十五,倘若按照汉初旧例也未尝不可考虑收入军中,要我看来以他的本事,若还得等上几年多少可惜。” 汉初的征兵年龄是十五岁,这是遵循秦制的年龄,但这个年龄的提出有其必然的时代背景,也即秦汉衔接之年的人口数量着实堪忧。 然汉景帝于文景之治阶段的休养生息,让他得以提出将这个年龄放宽到了二十岁,后来又延后到了二十三岁,到如今因先后有天灾加之边地摩擦,这个年龄大多数时候可以提前到二十岁,但年十五的话,确实是小了些。 这不是个合乎征兵规则的年龄。 “你与我这样说,难道不怕我将你二人当做妄议太守府的贼人给拿下?”乔琰抬眸问道。 张杨看了看这屋中的人,很想回说,以她这对面的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样子,再加上那个年轻侍从,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将他和张辽二人拿下的样子,可她语气笃定,又好像是有所凭仗的样子,又让他将这句话给收了回去。 说不定坐在乔琰对面的戏志才在表面上看起来文弱,实际上却是个大力士,这也是难保的事情。 张辽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对面前的几人还做出了这等离谱的判断,只是回道:“无论方才稚叔会否再给出一次解释,足下都已经听到了我二人在楼下的对话,若要将我二人拿下,先前就可以做,何必等到现在。” 这是个对乔琰来说明摆着更危险的距离,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也未尝不是一件不可为之事。 乔琰端详了一番张辽的脸色,不由于话中流露出了几分赞许,“光凭你这句话便可确定,那太原太守府将你拒之门外,实在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也不难猜测,正是囿于这等年龄上的偏狭之见,让张辽直到在丁原上任并州刺史之后方才得到启用。 这对一位大将之才来说,着实是有些可惜。 她忖度了一番后问道:“若我有法子让你二人成功入职刺史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张辽虽然想以投效刺史府来证明自己年少也大有可为,却并非只图一个结果而已。 他沉声问道:“可果如足下所说,这对我与稚叔自然是个好事,这又对您有什么好处?” 他并不太相信自己有什么独到之处,能让对方因觉得他大有可为而鼎力相助。 乔琰不难从面前这张稚气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回道:“说是不愿见到美玉蒙尘,在并州多有胡虏之忧的当口还让英雄蹉跎,只怕你是不会信的,那倒不如开诚布公地说。” “我想借扶持足下之事,看看这位到任刺史是否值得我协助。” 这听上去着实是有些大言不惭。 她甚至比之她口中所说要“扶持”的人年岁还要小得多。 但乔琰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张辽和张杨二人打消了心中的疑惑,“我乃是乐平县侯。” 这个回答足以令人恍然明悟她的举动。 是乐平县侯就不奇怪了。 她封地既在并州,自然也要为并州的未来操心。 只是张杨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尴尬,他方才还给张辽出谋划策说他可以先去投效乐平,颇有把对方当做备选项的感觉,现在却站在了乔琰本人的面前。 好在对方的目光更多地还是集中在张辽的脸上,继续说道:“我想给足下一件功勋,让你带着这件功勋为投名状,看看这位新到任的刺史能否对你予以重用,准确的说,我想看看他对年少之人是否足够重视。” 见张辽有话想说,乔琰抬了抬手,又补充道:“你不必觉得我是要凭空送你一件东西,我顶多是给你出个主意,提供一点帮助而已,能否拿到此物,还得看你的表现。” “在此之前,我也还得确认,你的确有完成此事的可能,而不至于平白送了性命。” 她话已说得周全到了这个地步,张辽品味了一番她话中的意思便知道,自己好像没有拒绝的必要。 倘若诚如她所说,他若自己没这个本事,纵然遇上了贵人也难以青云直上,对方给出的只是一条跻身之路而已。 何况此事显然并不只是对张辽有利而已,这也是乔琰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因县侯少有,纵然云中与雁门都是并州最北部的郡县,张辽和张杨都对乔琰有些了解。 这位县侯忧心国事民生,那么既已身在忧患重重的并州,想要协助并州刺史并不是一件难理解的事情。 而张辽太过年轻,乔琰就不年轻了吗? 县侯为列侯之首,以张辽看来,她不能贸然做出什么登门投诚的举动,而是先选择用他这个意外遇上之人来行一出投石问路之事,实在是一件很好理解之事。 他既觉自己想通了乔琰的想法,便回道:“若果如君侯所说,张辽愿意接受这考验,得到面见刺史的凭据。” 张杨也随即回道:“我也愿与我这兄弟一道行动,希望君侯指一条明路。” 乔琰的目光往西面看去,也便正是那窗外的方向,忽对戏志才问道:“以先生看来,让他们往云中山一行,是否可行?” 戏志才此前在晋阳城中逗留之时,往吕梁山云中山都走过一遭,其中云中山虽颇有仙山之名,山中却有一窝盗匪,在他于乐平坦言身份后,也曾经与乔琰在闲谈之中说起。 这伙盗匪和寻常黄巾那种因税赋繁重,无力求生,进而不得不揭竿而起的情况有些不同,他们更倾向于普遍认知之中的强盗。 因云中山以西的西河郡有南匈奴归化之人占据,在武力上表现得更为强势,这伙山中盗匪便将自己的目标放在了东边的太原,且大多劫掠的是山下百姓。 云中山中地势复杂,他们又从不远离山中多久,只达最近一片,得手即返,太原太守屡次想要将其剿灭也没能做到。 戏志才身无分文地在山中行游,自然也遇到过他们。 但他一遇到人,便说自己是在山中寻个风水宝地自戕的,饶是这伙人行事放肆,都没拿他怎么样。 如今骤然听到乔琰这么问,又看了看张辽和张杨这二人,回道:“我看可以。” 当然乔琰既没有让人随便送死的意思,也自然要先确定,十五六岁的张辽到底在武力值上是个什么程度,若是让对方直接殒命在了山匪窝里,让后来威震逍遥津的荡寇将军提前夭折,那便当真是一件遗憾之事了。 因她此番并未带上赵云典韦,没有个高水准的参照,她干脆寻上了王氏。 既然连宅邸都借了出去,只是再让家丁跟个年轻人比试,可着实算不上是什么麻烦事。 王扬是如此想的。 但在自家的护院侍从都被张辽和张杨二人放倒后,他还是忍不住苦笑着对乔琰说道:“若非知道乔侯与我王氏乃是友好关系,我险些要以为,乔侯这是带人砸场子来的。” 张辽的表现未免过于出彩了。 但或许这也不难理解,熹平六年,雁门郡的军民试图反击檀石槐的部从,却失败而回,死伤惨重,也让于塞外崛起的檀石槐越发觉得,这并州之地乃是可纳入他领地之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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