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稍稍安心了几分,又朝着徐晃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是否应当收容韩暹和李乐两方,还是让他们分出去重建营地?” 这个问题徐晃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说道:“这等要事,渠帅应当自行决断才是。” 在杨奉先前的态度中其实已经将他的倾向性给表达出来了。 徐晃看得分明,在胡才部从抵达的时候,杨奉的表现中与其说是对同一方阵营另一位头目境遇的同情,倒不如说是对这些人手的觊觎。 在这种时候,徐晃虽然直觉将人都尽数留在此地并不是个太好的选择,也并不合适将这话说出口。 他此时能做的也不过是增强营防而已,一来要防着点李乐和韩暹两人,一来也要提防他对乐平侯的判断有误,对方当真在此时领兵前来。 杨奉一听徐晃这回答就笑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了句“公明不诚。” 但说归这么说,他还是很满意于徐晃这知情识趣的态度的。 他自负自己有这个底气将胡才的部从吞下去,甚至是进一步吞下李乐和韩暹一人的,那么在己方有着绝对人数优势的情况下,将人留下自无不可。 更不必说,徐晃在将人安顿下来的位置,恰也是他们这处营寨的屏障所在。 若那乐平侯因先前三路齐出得手而建立起的信心,选择朝着他们发起攻击,这些人也正好成为他的“助力”。 若是用乔琰的话来说,应当说是炮灰更加合适些。 可在这个趋于利益共同体,而不是情谊纽带联系的同盟中,他对胡才部从逃难到此地的这批人有所觊觎,难道其他人就没有这个想法了吗? 李乐和韩暹刚经历了个损兵折将的过程,本就想将自己缺损的人数给补回来。 他们深知,在才打了个败仗的情况下,要想招募到新人手,着实不太容易。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胡才的部下身上。 一方没了领头之人,一方正要补充人力,岂不正是个一拍即合的买卖。 不过他们同样也知道,自己此时该算作是个寄人篱下的状态,又因有竞争对手的存在,不能将自己的意图这样快地暴露出来。 而除却这两人外,盯着这些人手的还有另外一人,正是名义上的头领郭太。 算起来他这个领头人的身份是如何来的?还不是这几个人刚聚集的时候人人手底下也就是个千把人,谁也不服谁的,干脆将他给推了上去。 但郭太彼时能号召个几百人,其实也不算是个完全没本事的人物。 只是这几人都显然不乐意见到一个真正的实权领袖压在他们上面,因而这两年间门多有限制他的发展,充其量也就是在明面上给他个统帅的位置而已。 以至于当这些人都已发展出了千人的手下,又因为这些人的家眷进一步扩张人数后,他却还握着那可怜巴巴的一千来人。 现在胡才身亡,那么他的部下是不是正应当归属于他这位白波主帅统辖才对? 郭太也忍不住动起了小心思。 他甚至难免在此时思考起了一个更加危险的想法。 若是将他、李乐、韩暹三人的人手,以及胡才部从汇集在一起,人数对杨奉是有压制优势的,而从这样近的距离下发难,即便是以那徐晃再高明的本事,大约也防不胜防的。 他倒也没指望自己一口气将所有人都给吞下去,但若是在已经少了个胡才的情况下,他能成为一个实权统帅,甚至将一直以来对他都没多少尊敬的杨奉给宰了,何其妙哉! 不过在达成这个目标之前,这些各怀心思的人,还得面对一个更加真实的问题。 他们的粮食是不够的。 若只有杨奉这一方人驻扎在此,以他们对食物和物资的规划,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在有徐晃替他解决安全问题的情况下,杨奉干脆在内务上多分了点心思,生怕接下来就快抵达的冬季会面临什么粮食不足的情况。 但现在多了两方,不,应当说是多了三方的人就有些麻烦了。 将东西分出去,杨奉难免觉得有些心疼,甚至可能让己方陷入困境,但若是不分? 大家都是做贼的! 真到了吃不饱的情况下,普遍默认的做法就是抢,甚至还得控诉一番,作为同盟,凭什么杨奉他们还能吃饱穿暖,却不管他们这些遭了乐平袭击之人的死活。 按理来说,东西不够下山去抢就是了。 可他们随即收到了个消息。 那乐平侯在三方虽然得手却未尽其功的行动后,并未按照一个出来放风的贵胄子弟所该做的那样,见好就收地返回乐平去,而是驻扎在了平周县外。 这是个虽然距离他们还有那么点距离,却随时可以对着他们发动进攻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若是将目光放在轵关陉上,多少有些不妥。 那么,就只能看看河东郡了? 比起这几位的纠结郁闷,乔琰无疑要舒坦得多。 这平周隶属于西河郡,因护匈奴中郎将的缘故,西河郡太守的军事权柄是被极大制衡的,起码乔琰这位乐平侯公然屯兵于此,他就拿乔琰没什么办法。 告状又是不可能告状的,没看乔琰对着一州刺史动手,说起来也没受到多大的处罚,甚至让原本的刺史张懿远走徐州,万一她又对他动手怎么办? 而上一次她是为了蝗灾民生之事,这一次是为了镇压白波贼,说来还很有堂而皇之的理由。 他也只能权当没看到这等越矩的行为。 有了这份默许,加之乔琰从乐平带军粮过来不难,也不碍着人家平周的米粮库存,甚至还当了回城外保镖,要不是估摸着西河太守心情不佳,那平周县令恨不得带点什么东西去来一出犒军慰问。 并不知道“邻居”在想什么的乔琰正望着面前的纸笔发呆。 此番三路进攻,虽说完全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也都达成了预期的效果,可但凡是作战就不可能无有损伤。 这是个完全无法避免的情况。 加之这三方的人数都在她派出的人手之上,己方身强体壮的优势被人数平衡了不少…… 总之每一路损失的人数都在百余人。 虽说各自斩杀了四百来人,又俘获了六七百人,已算是显而易见的胜利,但任何一支势力初起步的时候,都不能将这种交战中的人命损伤看得太轻。 可也或许,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她也正好借着这一次交战,将军功奖惩制度和作战阵亡之中的补偿给划定下来。 然而正在她捏着笔杆头疼起这个规章安排的时候,忽听得营帐之外传来了徐福的声音。 “君侯,河东卫氏遣人求见。”
第79章 河…… 卫、范二氏,河东之望也。 这是后来从杜畿口中说出来的评价。 如今还稍差了一点,但也相距不远。 若追溯起来历,他们自卫暠为朝廷征拜途中病逝于河东安邑后,举家搬迁到此,承袭卫暠之儒学家传,渐成河东本地的士族。 骤然闻听河东卫氏四字,乔琰手中原本因思虑而迟迟不动的笔锋顿了顿。“请他进来。” 河东卫氏在平定司隶八关之外的黄巾乱象中,以其门客助战出了不少力,据乔琰所知,又于河东郡内增添了不少名望,忽然找上门上,倒是确实让她有些意外。 来人的身份同样令人不曾料到。 在徐福应声去接人后不久,乔琰便看到随着营帐帘开,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踱步而入,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河东卫氏的嫡系子弟前来拜访,也只叫做遣人而来?”乔琰抬眸朝他看去,开口问道。 这青年朝她拱了拱手,行礼回道:“乔侯果然明鉴。” 他既已承认了身份,便也顺势说了下去:“河东卫觊,见过君侯。先前与营外之人提及只是卫氏遣人,不过是因卫觊行踪不便令人人皆知而已。只是君侯眼力过人,直言在下身份。” 这倒还真不是眼力过人不过人的问题。 乔琰一边抬了抬手,示意他在下方落座,一边回道:“早闻卫氏子有朗然照人之态,伯觎神采不若常人,如何能只是个被派遣而来的信使。”1 卫觊循意而坐,衣袂翩跹间确如乔琰所说,颇有风神秀异之态。 在端正了坐姿后他方说道:“乔侯谬赞,卫觊愧不敢当。” 那还真不必不敢当。 不管是在穿越之前,还是在抵达并州之后,乔琰都听过卫觊这个名字。 曹魏未来留名于后世的书法大家之中,能与钟繇相匹敌的,唯有卫觊而已,其少年成名,如今也已经有了遍布河东的名声。 也大约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个少年天才,还因为他钻研草书,故而在眉眼间多有一派文墨狂狷气度。 谁家普通的“遣人”是遣这么个人的。 更何况,卫觊的曾孙便是那位有“看杀”典故的卫玠,身为卫玠的曾祖父,他虽不至于有什么貌若玉人之相,却也着实容色非等闲。 如此人物说出一句“君侯明鉴”来,乔琰都忍不住想问问你们卫氏子弟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错误的认知了。 这认不出来才有鬼。 但卫觊此人坐在这里,瞧着像是个异常漂亮的摆设,乔琰却不敢真将他当个花瓶来看。 北方稍定之时,董卓乱政时期逃难的百姓回返关中,卫觊写信给荀彧建议增派司隶校尉,将这些流亡后回返的百姓正常管辖,在司隶校尉的官职人选决定之前,他于关中坐镇治理,直到关中各地平定。 待到民众不再被轻易招纳成为私兵将领后,他方才回返,而后升官为尚书一职。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治理之才。 被这样一个人找上门来,显然也不会是因为她先前进击白波贼的时候踏足过河东地界,现在屯扎所在的平周县距离河东郡同样只有一步之遥,于是迎来了这位邻居的问候。 他必有要事相商。 这种要事并不会因为他的年纪尚轻而有所改变,毕竟他年已及冠,只要站在这里也就代表着河东卫氏的立场。 果然乔琰随即就听到他说道:“卫觊是来跟君侯借兵的。” 卫觊赶在这种时候来,确实不是来问好的。 乔琰面上未曾展露出任何的情绪,只回道:“伯觎来得如此之快,想来也将借兵的理由想好了,不若也一并说来听听。” 卫觊确实是来得太快了。 从乔琰将三方白波贼驱赶到杨奉的地盘上,到如今也不过才只有一天多的时间而已。 这点时间,只够让她这个驻兵的消息,往南传递到那些白波贼的耳中,往北传递到西河郡太守那里。 可不够先抵达河东卫氏的地盘后,经由这世家大族的协商后,再派出族中的长公子前来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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