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是一出在可控范围内的变数。 若是站在后世人的角度看来,尤其是有今日亲眼见到的刘宏表现作为佐证,将其言行抽丝剥茧分析,他对乔琰此番行事的明惩暗赏,只有一种可能。 他还不巧多说了几个字,将“从军中挑选”几个字给说了出来,进一步验证了乔琰的判断。 她在退出兰台殿之时,所思虑的那件对刘宏来说有利的事情,正是借着选拔出度辽将军的机会,继续他的中央集权之路,也即趁机成立那在中平尾声出现的西园八校。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选拔的好时机! 并州苦寒之地,度辽将军不止不是个肥差,旁边还有她这么个刺头,难保不会出现一出箭迫度辽将军之举,若真要选拔,所来的必定罕有出身。 这无疑要比起原本的西园八校选拔更符合刘宏的利益。 但这么一来,可就跟乔琰原本的想法有些违背了。 她原本打的主意是先将自己逼入险境,引动洛阳之中的势力做出表态,进而被往刘宏孤臣的方向再走一步。 也唯有这一个“孤”字才能让她谋夺到更大的利益。 现在她的处境太顺了,反而麻烦了起来。 不过……也不算没有抢救之法。 “奉孝,”在郭嘉尚在思忖乔琰所说的变数为何的时候,他又忽听乔琰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我想劳烦你去做一件事。” “既请我一并来洛阳,我总得有事帮得上才好。”郭嘉朝着她行了一礼,“乔侯但说无妨,嘉必定办到。” “请你明日去拜访何伯求,替我转达一个消息给他。” 乔琰眸色沉沉,在郭嘉朝着她看来的时候,只见其中笑意之下的算计之色,但方今之时,人若不做出谋算唯有死路一条,这般模样反倒让他心中安定不少。 显然今日的面圣变故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态。 “何伯求为三公府从事,却也跟袁氏兄弟过从甚密,与大将军府的关系也不差,我想请你告知他——” 何颙跟袁绍在党锢之祸期间,甚至该算是一并宣誓过的盟友才对,由此人来转达消息,简直再合适不过。 “就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有一事想通过他告知袁本初。昔日我胁迫刺史张懿,得罪了他们汝南袁氏,现如今我将这账还回去,也算是表达我修复关系的意图。” 这个消息的分量还真能达成这个目的。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天子有意打着选拔度辽将军的幌子筛选直属禁卫军,若要安插他们的人手正该在此时。” “不过,我不是毫无条件告知此事的,若是未来选拔出的度辽将军与他们有联系,绝不能限制我在并州境内的练兵之举!若有违此言,我今日能告知此事,明日也能做出其他安排。” 郭嘉被这消息给惊了一惊。 但他很快意识到,乔琰将此事泄露给袁绍等人,无疑是对她来说的最优选择。也正因为有她提出的条件,才越是容易取信于人。 他更是看到乔琰提笔,在那重新换了一张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变”字,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再提醒他们一件事吧——”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别把当今天子逼得太急了。” 他都觉得自己是鼎中滚肉了。 可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的……对吧?
第90章 故地重游 当然,郭嘉在找上何颙的时候所说,倒不至于真将乔琰所说的那个狗急跳墙的比喻给说出来。 该说不说,能驾驭戏志才和郭嘉这般人物,乔琰本身在促狭调侃之上,也委实是个人物。 想到她彼时写下的那一个“变”字,竟隐约有种风云尽在掌中的气势。 在听完郭嘉所说的“潜藏人选也需谨慎,以防陛下收回想法,甚至对士族从中横插一手不满”后,何颙狐疑地朝着他看来,问道:“乐平侯以何笃定于陛下会行此道?” 何颙其实更诧异的是,他总觉得自己从洛阳送走郭嘉,看他前去洛阳访友,分明还只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情而已,怎么才过了这么一点时间,他便成了乐平侯的说客了。 何颙倒不至于觉得郭嘉这是什么被人诱骗的行为。 这位跟他差了不少年纪的好友,他虽没给出个如荀彧一般王佐之才的评价,却也对其本事心知肚明,更知道他绝不是会将自己的前途轻易卖给什么人的性情,可见那位乐平侯是真有本事。 尤其是她还真的敢用人。 此等惊天消息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不敢交给一个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人来说,但何颙也不得不承认,倘若这消息属实,那么看似跟她联系并不密切的郭嘉,确实是一个最为合适的传讯人选。 因为没有人会将他和乐平侯联系在一起。 郭嘉闻言回道:“只因乐平侯今日孤身面圣,所见即为所得,更因为从光和七年年开始到如今,乐平侯于乱象之中崛起,从未一个错误的判断。旁人只见得她青云直上,享有民誉,这难道只是她的运气要比旁人要好吗?” 以何颙这等眼界,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 乔琰年不过十四,却已有今日之地位,比之如今尚需得依托何进的袁氏兄弟,在何颙看来还更不该被放在年轻一辈的辈分之中。 那么她此时让郭嘉传来的话,也就显得格外重要。 在将郭嘉送走后,他当即去找了袁绍。 乔琰所知的人物关系也并未出错,如若说袁氏嫡长子袁基已于九卿位上开始打熬政治资本,其同胞兄弟袁术走的是恣意横行的军统升迁,那么袁绍便是士林党人之望。除却他未能功成的并州留取后路之举,他在既定的目标上所执行的并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故而对何颙来说,这确实是他极为看好的英雄人物。 他将乔琰让郭嘉所转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袁绍,果见对方很快压下了那点因为消息来自乔琰而生出的薄怒,而是沉思着思考起了乔琰给出的情报。 刘宏想要用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选出早有计划的西园八校,这可能吗? 很有可能! 零陵观鹄尚且只是给自己封了个平天将军,渔阳张举却是实打实地给自己封出了个天子出来,马腾、韩遂这些西凉贼子更是将手伸到了三辅地带,处在天子位上的那位必定要对自己现如今所拥有的权柄珍而重之,甚至觉得尤有不足。 而以袁绍所见,刘宏近来看似依然倚重何进这位大将军,却时而表现出反复的做派,也在这看似的恩重之中,依然保留着宦官的地位。 按理来说,外戚掌兵,在东汉乃是常态,譬如和熹皇后的兄长邓骘,譬如顺帝、桓帝皇后的兄长梁冀。 可或许是因为桓帝的最后一任皇后窦氏之父窦武意图诛宦,触犯到了天子的权柄后为刘宏所杀,导致这位天子对何进的心思也是提防重于信任。 在这种情况下,借用一个别的名头来选拔天子私军,既可服众,也可免于旁人插手。 那么,乔琰在获知这消息后选择告知于他们,这可能吗? 同样可能! 此女虽让袁隗在朝堂上丢了脸面,也让张懿被迫退出并州,可从未触犯到袁氏的根本利益。 袁隗从三公位置上下来,归根结底也是正常更替,而非是遭到了什么波及影响。 正如她所说,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经由短时间内利益联合起来的人。 士族所要的是进一步掌握行动自主权,让这世上再不至出现党锢之祸的重现,而乔琰想要的是并州不至发生危及到她那乐平的动乱。 凭借这两个在此时恰好有交汇点的诉求,形成利益同盟并无不可。 因这是双方牟利之事,她的举动才有了足够的信服力度。 袁绍心中一番思量后朝着何颙问道:“伯求如何看待这条消息?” “这是一条试一试也不吃亏的消息,不过或许对本初来说是个坏消息。”何颙回道。 说是说的坏消息,在袁绍的脸上却并无多少不悦之色。 他又如何不知道何颙所说的坏消息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要按照乔琰的建议行事,他们在此番选拔中只能是潜藏人手,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而已,像是袁绍就不能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西园八校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从大局考虑并无不妥。 何况,试一试也不吃亏。 如若天子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就着被乔琰推断出的想法做事,他们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顶多就是在操作此事的时候需要如乔琰所提醒的那样,千万别踩过了线,以至于招来刘宏的猜疑。 因此袁绍问出的第二个问题是:“那以伯求看来,此事是否需要告知于大将军?” 西园八校的校尉位置,不是他们袁氏一门可以吃得下的,若真如此,袁氏再如何门生满天下也不能免于暴露在人前,甚至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告知的一多,在拿捏这个踩线尺度上便难免麻烦了起来。 袁绍心中不由腹诽,乔琰看起来是在弥补此前和袁氏的交恶,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交到了他们的手里,却也在同时丢过来了一个烫手山芋。 何颙想了想,回道:“可以先不必,且先等待正式选拔的情况提出再说,而后请本初留意一个人的动向——蹇硕。” “如若此人加入到选拔的行列中,那么乐平侯所说之事必然不假,此时也有足够的理由与大将军告知此事。” 他们要是直接说,是因为乔琰给出的消息做出了这一判断,以何进的头脑和对那乐平侯的认知,绝不会以为此事是真,甚至可能耽误大事。 但若是有宦官以看似玩闹、意在校验之类的理由出现呢? 结合着选拔私军的消息,就多少有些微妙了。 “伯求所说不错。”袁绍深以为然地颔首回道,“不过这样一来,何止是那乔烨舒和我袁氏之间的矛盾要因为此事化解,倘真能进一步掌控局势,算起来还是我们欠了她一个人情。” “这又有何妨呢?”何颙反问道。 这确实无妨。 乔琰已经用其在乐平的行为证明了,她与常侍毕岚的交好为的是那龙骨翻车,仅仅是看中了他所掌握的奇技淫巧而已,并非真与那宦官势力有过从之交。 本质上来说这是个极其走极端的实用主义者和实干家。 从她此番果断将刘宏给卖了的举动来看,只要有足够的对她、对乐平、对并州的好处,她并非是不能被拉拢的存在。 而此等允文允武的少年奇才,纵使明摆着只想要立身于正,各不偏颇,也只为己谋利图权,却未尝不是一个绝好的帮手。 袁绍朗声笑道:“不错,此事无妨,日后偿还就是。何况若真有这度辽将军的擢选,那赋闲在家的曹孟德只怕也是坐不住的,让他请他那侄女喝酒还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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