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立场确实因为其祖父的问题怪了些,但他跟袁绍的交情却是实打实的。 反正大家之间的关系债算不过来了,那就换个人来还债好了! 现在对袁绍来说更重要的是,当他不能参与此事的时候,要选择谁来代表袁氏的利益。 淳于琼……到底还是太明显了一些。 这头袁绍盘算着去寻族中长辈问询一番,那头乔琰开始了自己跟随卢植学尚书。 只是,虽说是为了应付差事的意味更重些,卢植所选的开篇一文,还是不免有些让乔琰意外。 他选的是《尚书·商书》之中的说命。 说命之中的“说”可不是言说的意思,而是傅说,也就是辅佐武丁中兴的贤臣良相。 说命三则1所记载的正是武丁和傅说二人的君臣相得,包括了武丁如何梦贤而得,听从傅说之谏言,以及君臣问答之言。 从表面上来看,卢植选取此文教授还是按照刘宏的指派在做事。 这一来表达出了一番他对于刘宏能效仿古之圣君的期待,二来也是让乔琰好好学习一番,“正常”的臣子到底是如何给君主提出建议的。 但是想想在光和元年的日食之后,卢植提出了八策政要上书,尤其是其中的赦宥党人、安葬宋皇后亲属,建议刘宏不要再积蓄私财的建议,言辞不乏辛辣,却均没有被刘宏采纳,可想而知,他是知晓到底有无可能出现说命之中情景的。 这个举动就颇有些讽刺的意思了。 但反正这跟乔琰这个无辜的学生没什么关系。 她落笔端正地将其中一段给认真誊抄了一番,让刘宏派来校查进学成果的禁军送去了他的面前。 刘宏展开因要呈递给君王而刻意换用的绢帛,便见其上写着—— 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菲说攸闻。2 翻译过来,再结合结合乔琰的意思就是: 陛下说得对,人要多读书,还要多读古书,从中学习到先贤的本事,做事也要多学学古训,所以不能自己头铁瞎莽。 我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学识浅薄,行事无端了,今天尚书令跟我说了这一段,我深受触动,所以我将这一段抄录下来,送到陛下的面前。 刘宏都差点没被她这举动给气笑了。 她要是真得算是见闻浅陋,那之前的那些个请罪书和那篇州牧封建论到底是谁写的?她要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还能只抄书不加两句自己的想法? 再者说来,这行事师古,到底是哪个古,可见她自己这里是有一番想法的。 但好在这在明面上也算过得去,刘宏摇了摇头,权且将其搁置在了一边。 不过在斟酌私军校尉身份的时候,因人选让他有些纠结,他便顺口又问了句,“她自抵京城见了哪些人?” 猜到刘宏会问这问题的张让回道:“从昨日到写完此书,乐平侯都在卢尚书的府内,倒是方才她说想往祖父的故居走一趟,卢尚书也觉得分属应当就让她去了,路上似乎没遇到什么人,此时已在那延熹里的故居之内。” “延熹里……”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刘宏忘记他彼时前往此地探望乔玄时候的场景。 因自己的身体越加不堪,他也越发不想去回想那些濒临死亡时候的画面。 想想以乔琰的身份,要选择在此时回到祖父生前故居探视,确实是合乎情理之事,他也就摆了摆手没再多问下去。 而乔琰已经推开了这座小院的大门。 在她离开洛阳之前,因祖父的旧仆不愿跟她往乐平去,只想着替老主人打理此地,乔琰便给他留下了一笔经费,故而此时登门所见,竟恍惚还是当年景象,并未有什么尘土覆盖,落叶满庭的景象。 甚至大约是因为那老仆不必照顾主人,也没甚其他事情可做,将自己平日里的精力都用在了洒扫之上,就连那堂屋那刻有“永受嘉福”四字的瓦当,都好像被人间隔一阵就擦拭一番,也保持着异常干净的状态。 尤其是在内院之中的菜畦,也依然有这一年内种植过的痕迹,此时正是土地翻整过的样子。 乔琰忍不住叹了口气。 庭院依旧,唯少乔玄而已。 她又重新行到了那外院中,正见那棵最为壮硕根深的歪脖子树,也依然是那副半枕靠在了旁人家院墙上的样子。 只是因为如今已有冬寒抵达,这棵树也并非常绿的品类,这会儿叶子掉得快光了,更显得这庭中冷寂了几分而已。 然而她刚想着这算不算是三年之间的物是人非,却忽见那墙头上一如她上一次来的时候一般探出了个脑袋,朝着她看了过来。 彼时那只有四五岁的女童这会儿也有八岁了。 可瞧着那神容,她竟仿佛丝毫未变。 还不等乔琰开口,她已朝着这边招了招手,小声问道:“阿姊,我用你家地里种了一茬芥菜刚收获,今日要一同尝尝吗?”
第91章 长辈晚辈…… “……” 乔琰跟墙头的伏寿对视了一眼,深觉对方能有胆子参与诛杀曹操之事,这胆魄是在年少时候就可见端倪的。 但在乔琰准允后,她爬下了梯子从乔府的正门进来,提起这种植芥菜的始末,乔琰又无端觉得,其中倒也有几分辛酸之意。 伏寿毕竟并非阳安长公主所出,再如何脾性跳脱也不能往自家闹腾,倒是因眼见这隔壁的院子里留下来的伯伯看起来很有些生无可恋的意味,便想着,她还不如闹腾到他面前去。 于是伏寿指着菜畦问道,若是有一日乔公神思随清风送还,眼见这个原本种植之处竟然如此寥落,是否会觉得憋闷呢。 不如我们来种菜吧! 她说是说的什么“我用你家地种了一茬芥菜”,收获下来的菜却是放在这乔府地窖之内的。 除了留下少量当季之时的现吃所用,其余的都给腌制成了咸菹,也就是以芥菜做成的咸菜。 从未接触过此事的伏寿因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还偷偷跑去找自家的仆役问询了一番,这才领着一堆陶罐空坛跑了过来。 乔玄留下的老仆话虽不多,这会儿听伏寿在这里唠唠叨叨地说起自己制作咸菹的始末,看向伏寿的目光颇有看待晚辈的慈爱之色。 乔琰将这表现看在了眼里,转头让典韦去街市上打几个菜回来。 一听她这吩咐,伏寿连忙插话道:“有客远来相逢,该当有酒的!” 因她平日里所见的人不多,故而这三年间让她尤其印象深刻的便是乔琰。 她试图将对方此时的身高和她印象之中做个对照,发觉她看起来高挑了不少,那么由人推己,她也该算长大了不少。 这样说来,既是请客如何能没有酒。 父亲请客都是这样的! “如今我为主你为客,此事我说了算。”乔琰将她给按了回去,又让老仆去同伏侍中府中的人交代了一番。 年少的伏寿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就先体会了一把何为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她又想起了在听到这头动静的时候最想跟乔琰问起的问题,在确认自己的尝尝酒味盘算落空后,转而跟乔琰问起了乐平的情况。 此前乔琰给她送来的书信,还被她放在书架之上,随信而来的山货礼物中,除却那些个泡水喝的东西之外还有两根木雕摆件,也一并放在了边上。 这些都让她对那太行山脉着实感兴趣。 可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从未有机会到外边去走一走,也只能凭借着自己远观北山所见,来想象一番太行山的样子。 现在听到乔琰提起乐平的五十万亩农田和十多万亩山田,伏寿先是掰着手指计算起了数量,又对比起了跟她所种的那片菜畦之间的面积差距,不由皱起了脸。 “不识京城外,不知乾坤大啊。” 乔琰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句听起来很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但她的这种“老成”又和蔡昭姬跟随蔡邕早年间颠沛而形成的早熟做派不太一样,其中还有些孩童天真的想法在。 没听她唠叨两句可惜没能亲自见到六十多万亩山田农田丰收的场面,就听她转而说起,她先前为了知晓京城之外的情况,托父亲给她找找有没有四方的游记。 她和三年前一样很有些自来熟的样子,但比起三年前她无疑长的并不只是个头。 乔琰听她托着下巴回忆道:“我去岁读完了班叔皮的北征赋和览海赋,前年读完了马第伯的封禅仪记,对了,还有那张平子的东巡诰。” 这阅读的水准便是如今也是极其少见的了。 虽然乔琰下一刻就听她说的是—— “赋便不提了,我年纪小,看不懂那些又是“之”又是“兮”的,顶多就是凑个数,见见世面。” 伏寿全然未发觉到她那大实话说得让人很觉她可爱,一本正经地说道:“可那封禅仪记乃是马第伯追随光武帝封禅之时见泰山所写,东巡诰也是因帝狩于岱岳所创,哎,这世上能去泰山之人何其少,更多的还是这家乡附近的山陵而已,那么为何竟无一本书将这天下山川河流都给记载于其中呢?” “便说这洛阳城外的洛水,其经逢春秋至今,不知有多少故事,若能将其记载整合,实是一本着实有趣的书。” 伏寿显然困惑着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平日里伏完觉得她的问题着实太多也太奇怪了些,现在便当着乔琰的面问了出来。 乔琰回道:“若如你所说这般记载,便是足不出户之人也可遍览山川风物,倘佐以图景,更能让宅邸内之孩童可知晓地大物博,可是如此?” 伏寿目光一亮,“正是这样!可惜父亲说我这想法天真了些,何来这等功夫去四方记载收集,他们那些大人要忙活的事情多得很。” 乔琰倒不觉得她的想法天真。 若是她活在唐朝,能身处屋中便看到北魏时候郦道元写就的水经注,东魏时候成书的洛阳伽蓝记。 若是她活在现代,还能体会一番足不出户遍览美景的实况,甚至能体会一把被醉翁亭记、小石潭记这些篇目轰炸的感觉。 但现如今的确是少了些,要知道游历文学自东汉才开始兴起,如今还未成个主流。 而这等行游之记载,在此时这个环境下,确实需要政治实力来支撑。 就像水经注—— 别看此书记载的是各地水文,却也包含了发生在这些水道的范围内三百多场战役,因其记录者郦道元一度担任过东荆州刺史,方才有了其“开兵要地理之先河”的记述方式。 当然这本距离如今还有三百多年才会诞生的书,显然并不适合用于乔琰给伏寿的举例,但乔琰也深知,她此时不该说什么她父亲说的对之类的话,来打击她的积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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