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招展,虎贲猛士满目,将领之才在前。 在他听到了那句传达上来的醉话之前,他还颇有一番情势在握的豪气干云。 可此刻他心中已无端生出了被人所愚弄的怒火! 什么叫做——赵融、冯芳、夏牟、纪灵和韩馥等人都是因为背后有世家撑腰才有今日? 董旻因醉酒而迟来已让刘宏大为不满,偏偏从他口中说出的,又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即便他所说的醉话现在还不曾被证实真假,可想想酒后吐真言吧! 若非董旻当真觉得自己是个“牺牲品”,又如何会在酒醉癫狂之中甚至忘记今日还有面圣这等要紧的事情。 刘宏越想越觉得这其中的可能性极大! 想想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在察觉何进对着此番人选插手的时候,在那抽签顺序上做了手脚,更是授意于乔琰这把快刀,将何进的部从一一淘汰掉,却好像做的只是先驱一虎,又引群狼之事。 若非出了董旻这样的意外情况,他甚至会被瞒在鼓里,直到将这些人视为腹心助力! “查!”他从齿缝之中挤出了几个字,“必须严查,将这些人进入洛阳之后的举动都给我查得明明白白的。” 君无戏言。 他此时委任的旨意都已经下达了,起码在短时间内不能撤回,否则对着这上万的北军五校士卒,他这位天子便也失去了属于天子的威严。 所以即便实情当真是如同董旻的醉话中所说的那样,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这哑巴亏。 尤其是韩馥这个度辽将军,更不能轻易撤换。 谁让他此番打的正是选拔度辽将军的旗号! 台下之人并不知道那位处高台之上的君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从十一月中旬的人员聚集到如今,已经正式进入了十二月的中段,这着实不是个适合于让人在室外久站的时候。 可对刘宏来说,被人愚弄的窒息感已经让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更不会在意于这些本该守御京城四方的兵卒,不仅陪着他玩了一把挑选忠诚者的游戏,现在还得在这里一并等待一个结果。 因他这位当权者的沉默,整片场地中充斥着一种压抑至极的气息。可因为这种无声,让人无从知晓到底是何事造成了这样的异变。 何进朝着刘宏所在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却只是对方紧绷到肃杀的面容。 他也不由拧了拧眉头。 这种状态下他显然不适合去触刘宏的霉头。 他都这样想了,其他人大抵也是如此。 以至于这份让人觉得难捱的死寂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时分,有一小黄门捧着几张绢帛送到了刘宏的面前,方才从那高台之上传来了一点动静。 刘宏伸手将其接了过去,展开后看着面前的文字,眼中戾气有一瞬的爆发,却因他随即的阖目沉思而被掩饰了下去。 他垂眸沉思了许久,方才将自己极有可能在开口之间就暴露出的怒气给收敛了回去,而后起身重新朝着台前而来。 黄昏的夕阳将台上台下都铺成了一片昏沉之色。 刘宏的影子更是在落日映照之中被拉得极长。 他当然感觉得到台下那些有形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也感觉得到另有一些始终在窥伺他举动的无形目光,同样在他的周遭徘徊。 他压制着胃里因被人所挟制而涌起的恶心感,终于开口说道:“朕此番还有几个委任决定,想请诸位一并见证。” 若是给台下之人开口的机会,他们必定要问,他若真有什么决议何必拖延到现在再说。 没得让人陪着他在这里站桩。 甚至刘宏自己是跪坐在那里的,只有他们这些倒霉蛋是站着。 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候他们显然不能有这样的异议,也只能听着刘宏继续说下去。 这位心中已不知道在一念之间转圜过了几个弯的帝王继续说道:“着董太后内侄董重为——骠骑将军。”3 何进惊得跳了起来。 这道指令是什么意思? 何皇后毒杀了皇子协的生母王美人后,刘宏虽在宦官求情之下对何皇后轻拿轻放,并未施加惩处,却也将刘协送到了董太后处抚养,令刘协依托董氏为外家,因此刘协也被称为董侯。 骠骑将军的确不如大将军尊贵,却也是个实权位置,更是无形中在对着他叫板。 这种擢拔外戚的方式,难免让何进觉得,传闻中刘宏有意让皇子协作为自己继承人的说法越发有了可信度。 谁让“协”这一名就是因为刘协肖似他而取的! 何进的惊疑不定尚未平复,他又听到刘宏开口道:“乐平侯。” 乔琰循声出列。 刘宏朝着她看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即将说出的这句话必然引发不小的风浪,可说这是病急乱投医也好,说这是情势所逼也罢,这都是他如今所能做出的最优选。 也起码乔琰有这个力压群雄的战绩在这里,有先前在并州、以及在黄巾之乱中种种拿得出手的功业在,未尝不可以做出一个极其破格的委任。 谁让此时他能够信任的人不多了,他也只能让最有可能孤立在外,只效忠于他的存在,接掌下这个位置,以作不时之需。 乐平侯啊…… 但愿他没有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着乐平侯乔琰为——” “并州牧!”
第98章 以退为进 刘宏话音落下的许久,在场众人还处在一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状态。 提拔董太后的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这是大汉惯例以来外戚掌兵制度的结果。 虽然让人意外于刘宏居然要提携董氏与何氏相争,明摆着就是在选择刘辩和刘协之中的哪一位作为继承人上,又发生了动摇,但这还能有个解释。 可是—— 令乐平侯乔琰为并州牧? 州牧制度之下,一州刺史在掌握原本督查选拔官员的权力之上,又被赋予了统领兵马的权利,也便是同时拥有了军政两方面的主宰权。 当地方官员拥有这样权力的时候,和割据一方也几乎没有区别了。 尤其是考虑到并州的地理环境,为太行山脉所掩庇,更有了独立在外的条件,与那沃野千里却有险塞阻挡的益州相比虽还差了些,关外又有胡虏虎视眈眈,却也怎么看都不是个该当随便交出去的权柄。 众人也下意识地朝着韩馥看了过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他脸上先前还有的几分笑容,现在也僵硬在了那里。 上一刻韩馥还觉得自己接下了度辽将军的重任,督战并州对西北和东北方向的军事,乃是一天降的重权。 虽要成功将匈奴和鲜卑拒于长城之外,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可这份兵权本身,就已经是一块了不得的跳板了,谁让乔琰的祖父乔玄在升任三公之前也是从这度辽将军任上开始做起的! 若是他也能做到和乔玄一般在三年之内,边境安定,胡人不敢来犯,那就更是名载青史之事。 可这下一刻,他就收到了这样一个意外。 若是有一并州牧在,因度辽将军的驻地也在并州境内,那么并州牧就是度辽将军的顶头上司,能节制对方的兵权,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韩馥必须听从乔琰的督战调配。 甚至于有这位并州牧在,因其同时承担了并州刺史的任务,那么韩馥的升迁上也就等于有了一道拦截的关隘。 韩馥此时的位置就格外尴尬了。 若这并州牧是如刘虞这种性格的,韩馥倒也觉得还能共处,可若是并州牧权柄落在了乔琰这等进取之心极强,行动力也堪称惊人的人手里,对这个度辽将军就绝不是好事。 一旦这位置坐实,她在胁迫人之后,连上书请罪的过程都并不需要有。 因为这还真不算并州牧逾权。 刚才刘宏因为查到那几人都是世家故吏后觉得有多窒息,现在这位新上任的度辽将军就有多窒息。 更别说这等大权还是交到了一个年不足十五的孩子手里。 “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在这静默良久后终于有人开了口。 然而众人一听这声音却意识到,并不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先一步头铁,对着刘宏做出什么抗议的举动,而是乔琰自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这个回应。 今日的表演赛再如何是表演赛,也到底是骑兵交锋。她先前胜过蹇硕的时候下场回到这台前,在鬓角还是留下了些汗渍,此时因这室外久站,几乎凝结成了一层薄霜。 这让她开口之时带着一股风霜凛冽的气势,显得异常决绝。 谁也没想到会是她自己主动先对这权柄做出了拒绝。 偏偏她说的还格外有根有据。 “并州刺史崔威考,在任上恪尽职守,秉承教化,休屠各胡内寇后传讯各郡,以并州刺史麾下武猛从事为将,又得雁门、云中太守批复后出兵,方有臣奇袭塞外之功。既他并未有过,为何要以臣为并州牧,将其取代?” 是啊,如今三公位置上没有空缺,也没有那等明显的天生异象,让刘宏可以将其中一个撤职。 崔烈也显然不会再砸一次自己的名声招牌来买一次三公。 这样一来,在并州牧实际上是并州刺史升级而来的情况下,崔烈要何去何从? 这句话由乔琰说出来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于她若不说还会让人诟病。 毕竟崔烈被派遣去并州的另外一项责任,就是对这位行事无端的乔侯进行教导,等同于这二人之间还有一份师徒的情分在。 以弟子的身份去夺取师长的位置,是如今孝道大行的环境下的大忌。 但乔琰话中却也在同时强调一件事—— 她手握据守匈奴的战功,确实有成为并州牧的资本。 韩馥在这实绩这方面还真是远不及她,此番的度辽将军选拔又落败在了她的手中,若真按照这等实际情况来算,那么既然韩馥能做这个度辽将军,乔琰又为何不能当一个并州牧呢? 刘宏朝着乔琰看来,对她这请辞的举动,虽然在面上颇有几分不快,在心中却是满意的。 但此时无论是世家还是外戚都已经持着利刃将他给逼迫到了悬崖边上,他必须要手握着更加锋利的武器撕开一条血路来,以保他这大汉皇室威严不倒。 在西园八校中还能算是自己人的几位,自然是他可以依托的武器,但乔琰也同样是。 他开口回道:“令崔威考为太原郡太守,兼管西河郡事,此二位上的太守调往他处,崔公依然负责你的德化教导便是。” 这倒是算起来不是降职,可在并州存在并州牧的情况下,太守的权柄被大大削减,西河郡看似范围也不小,北部却有护匈奴中郎将继续分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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