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有此物协助,加上凉州人除却知情者外,大多没想到乔琰会选择在此时进攻,高平城的城门被撞开得如此迅速,也可以理解。 但皇甫嵩并未在此事上多问。 毕竟这等攻城的要害武器与一将军的战功休戚相关,不必寻根究底。 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进城后所见的街道。 他在得到了程昱送来的消息后就从朝那城快速赶来,并未有所耽搁,城中交战之地的血渍残肢,自然不可能这么快清理干净。 皇甫嵩久经战场,对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已极为适应,可他目之所及中,乔琰军中收拢己方队伍的行动,却是一副他未曾在交战中见到过的场面。 高平城内的交战,按照乔琰在入城之前与他所说,斩杀于城内城外的钟羌族人合计在七八千人。 这便是居住于这高平城内钟羌精锐的数量。 而在高平城西北方向的火石寨方向还屯扎着不少钟羌残部,她已让人在稳固城关后前去追击清扫了。 这样数量的斩杀,再如何在己方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下,又有可能出现敌方的自相残杀,要在短时间内达成,己方的损伤也绝不可能太少。 在皇甫嵩的视线中,就可见不少殒命于此地的并州军。 但和被草率搬运出城的羌人尸体不同,并州子弟的尸体都被小心地抬往城中治所前的空地上,等待乔琰的吩咐。 而伤员也同样被有条不紊地集中在一处。 皇甫嵩留意到,这些受伤之人随身都带着简易的包扎工具,在给自己包扎止血后,便在原地等随军医者的救援,其中还未轮到救治的轻伤者,则从腰上栓系的小包中取出了干酪填腹,以确保能撑到军医问诊之时。 他们显然对于军医的治疗效果和这套运作的治疗体系有着足够的信心,在看到乔琰这位主帅和皇甫嵩一道经行而过的时候,有个腿上中了箭的士卒还朝着她问了声好。 见乔琰朝着他的伤口看来,他颇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君侯,我等的皮甲和锅盔没裹到腿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追击的时候没留意屋顶上还有个漏网之鱼。好在我这人腿脚还算灵便,没让他射中我的脑袋,就扎这儿了。” “要不您什么时候再弄出个携带在腿上的食物?” 在战场上,哪怕是身上受到了不算太重的刀伤箭伤,遇到伤口感染也只有死路一条的份。 好在并州境内,当年那能将吕布都给放倒的烈酒,在蒸馏酒的制作技术上已越发过关,直到做出了能符合消毒标准的酒精。 配合方今时代的“出骨中箭头医方”、金疮药等物,以及华佗传授于吴普、又在并州随军医者中推广开来树皮线,要做到消毒缝合上药的一串流程还有可操作性。 有这一套作为支撑,那受伤的士卒又精神状态尚好,自然不需要太过担心。 乔琰便也调侃道:“我看那桑皮线该缝的不是你腿上的伤口,而是你的嘴。” “那可不行,我的嘴还得留着报战功呢。”他连忙回道。 他身边的其他伤员闻声都笑了出来。 乔琰也不免摇头失笑。 击杀钟羌数千人带来的二十万石粮食支出,对于其他人来说确实是个负累,可对她来说却不算是太大的压力。 并州境内这两年间的收成税赋喜人,又有白道川和上郡西河等地的独立军屯,作为直接填补州府粮仓的来源。 也正是这种承担首功制的底气,让这些人虽受了伤,却也知道自己在这一战中所立的军功能换来多大的酬劳。这种军营中的氛围也有利于他们伤口的恢复。 皇甫嵩也不免为眼前景象所传染,露出了几分笑容。 只是在踏足她临时布置的作战会议场地后,他又很快恢复到了严肃的表情。 高平已下是个好消息,正如乔琰所说,有了这个比起朝那城来说更为稳定的根据地,她在并州囤积的物资就可以形成一条稳定的供给路线。 可凉州在百余年间从未消停过的降而复叛、叛而复降,让人不敢对一战定胜负抱有什么太大的期待。 而那韩遂何以常年驻扎于金城? 还不是因为榆中在金城东面作为屏障,而榆中之外的葵园峡也正是两山夹黄河水道中最为狭窄的一段,作为榆中与金城的门户。 这段宽度不足百米的黄河水道严重限制了从水路直扑韩遂老巢的可能,也让他的金城变成了一个安乐窝。 皇甫嵩对进攻此地的难度心知肚明。 但或许是因为乔琰总能做出些令人意外之举,皇甫嵩在跟盖勋打了个招呼于此地落座后,看着眼前的地图,先想到的并不是随后作战的艰难,而是他们有没有机会先取道汉阳拿下马腾所率领的部众。 不过他先听到的却是乔琰说道:“我想给韩遂去一封信。” 这高平城被她所占据的消息,以马腾韩遂势力对凉州的掌控,几日之内必定有人快马加鞭将其送到韩遂的手中,所以乔琰送这封信去的目的也绝不是告知于他,她这会儿堂而皇之地进驻在此地,而是…… 她继续说了下去:“信中所言,我要与他约战于逢义山。” 逢义山—— 那是昔年段颎斩杀八千先零东羌的所在! 结合乔琰今日的举动看来,可真是说不出的挑衅意味。 皇甫嵩问道:“若是韩遂不肯应战呢?” 韩遂要能应战才有鬼! 逢义山距离金城的距离,起码是那地方距离高平的十倍还不止,谁的兵员补充更为有利,哪怕是最不通晓战事的人,也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乔琰回道:“他不应也无妨,可我若要逐级打掉榆中以东的羌人部落——” “他便莫要想深居金城,却以左将军之名,将这些人联合在一起,坐收什么渔人之利!”
第153章 与韩约书 这是一出摆在明面上的阳谋。 皇甫嵩在次日从乔琰手中接过此书的时候,就看到在这封约战书的抬头写着【与韩约书】四字。 韩遂因反叛大汉被悬赏才从韩约改名为韩遂,光是这一句中拉的仇恨就不少了。 这分明是在嘲讽韩遂此人改名,也不过是欲盖弥彰之法。 在这开头的几句也正点名了这个意思。 他韩遂若真是无胆之人,在被羌人裹挟之后不得不从贼,再无回头路可走,那么又何故进攻三辅,结交羌人,自占金城,攻杀汉阳,如今更是图谋虚名而与董卓为伍,接下那左将军的位置。 故而他也不必叫做韩遂了,还是恢复本名韩约比较好,还对得起父母当年取名之念。 这个“约”字到底是要他约束己身还是恪守约定都无妨,反正他哪一条都没做到,是该用这个名字警醒警醒自己的。 皇甫嵩下意识地往盖勋的方向看了一眼。 盖勋痛斥韩遂的时候,韩遂还没完成那个改名的举动,若是当时就改了名,说不定彼时也能参考这句,再多个理由。 而在这一番促狭话说完,就是光明正大地约战了。 乔琰列出了三条需要讨伐韩遂的理由。 其一,便是说韩遂此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料来不过势虽穷服,兵去复动而已,有如痈疽伏疾,留滞胁下】。1 这一句说的很微妙,因为这是昔日段颎用来说服孝桓皇帝对羌人斩尽杀绝的话。 所以这也是对羌人的形容! 现在却被乔琰干脆地用来形容韩遂了。 言外之意,韩遂不是被迫从羌,而是与之习性相似! 羌人反复,空耗大汉财力,永初年间的羌人平叛,花掉了二百四十亿钱,永和之末又花了八十多亿。 如今大汉势衰,出不起这么多为了压制他们反复横跳的钱。 所幸并州还有些余财,那么为镇压以韩遂等人为首的凉州反叛军,她这位并州牧把兵和钱都出了也无妨! 其二,董卓挟陛下于长安,去岁的讨董卓檄文中已将其罪责恶行揭露于天下,为省笔墨不予赘述。韩遂接董卓之名为左将军,与之成犄角相护之势,便是同为恶贼之流,正该讨伐。 乔琰自己那个骠骑将军的名号可从未用在过自称上,而始终用的是当年刘宏给她封的并州牧与乐平侯,又有先行攻破洛阳,意图救驾之功,在立场上也确实是比谁都站得住脚跟。 至于其三—— 韩遂若存,便是告之于州府任职之官员,一旦羌人来犯,他们不必为保汉人百姓而死守城池,可不必想到羌人来犯之时“湟中诸县,粟石万钱,百姓死亡,不可胜数”的惨状,只要投身于叛贼,便可安享荣华富贵。2 何其荒谬之言! 若如此可为汉地边陲之旧例,先帝何必在傅南容以身殉国后加其为“壮节侯”! 这便是韩遂必除的理由。 故而乔琰一夺高平,便要对韩遂发起声讨。 羌人之祸,祸在一地,韩遂之祸,祸在一朝。 若无韩遂为诸羌谋划联络,其人也不过是各自为战,区区莽夫而已。可韩遂统率诸部,助长野心,非当年段太尉之“绝其本根”策略不可为。 【并州牧乔琰,初至凉州,本该安抚县民,重建北地、安定二地之秩序,然虺蛇枳棘于前,发冢露尸频频,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必斩韩遂之首,以为告诫!】 她又随后写道,她难道不知道韩遂是凉州的地头蛇吗? 自然不是。 可昔年段颎与而先零羌会战于逢义山,曾激励士卒说,我等离家千里而战,进则事成,走则尽死,唯有努力以共功名。故虽于此地人生地不熟,仍敢邀韩遂来此一战,以全大汉之威。 段颎可为,她乔烨舒今已杀钟羌八千人于高平,亦可为之。 侯韩遂来时,必以并州精骑良将,长矛强弩,张镞利刃以迎。 以上说法里的韩遂全部替换成韩约。 韩遂看到这信差点拍了桌子。 可眼前送信使者仍在,他若真因为乔琰这一番激怒的言语便如此失态,岂不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韩遂努力平复下了几分心绪,重新端详了一遍这封【与韩约书】,越发确定,乔琰能以如此年少之龄统领并州,与她“不拘小节”定然是分不开的。 什么叫做她离开并州千里为战,人生地不熟,只为全大汉忠义,方尽力讨贼?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打这一仗有多吃亏一样。 早在两日前,韩遂便收到从火石寨逃亡而来的钟羌残部报信,高平城被攻破,城中钟羌无一幸存,进攻高平夺城的,正是这位并州牧。 猝然收到这个消息,失去的还是连接长安与北地的重要据点,已经让韩遂为之心惊不已。 她出兵得太快,也效率太高了! 高平这样的坚城被攻破,城中驻扎的钟羌遭到灭顶之灾,这份战绩摆出来,再加上一个一日内破城的时间限制,未免过于醒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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