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需要有这样的人才送到他的手里。 若非皇甫嵩在信中提及乔琰与他一道赶赴冀州,同见黄巾末路,只怕他还真想将这孩子召来京城见上一见。 张让这会儿这思虑不周的表现让他找回了点聪明人的自信,刘宏负手在玉堂殿内来回踱步了片刻,说道:“不过不可封官,却未必不能封侯。” 他语气笃定,让张让听出这诚然是一个他经由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以刘宏这位陛下历来的作风,他也不会允许别人对他的这个想法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张让连忙挂出了一脸阿谀之相,“陛下所言极是,何况此子平黄巾是为父母家国,有忠孝之节,将来必能事君至孝至忠,该当有一个列侯之位以彰陛下恩德。” “只是不知——陛下想将其封在哪处?” 刘宏的目光落在殿中的烛火上,似有一瞬的闪烁,“先不急,朕明日想见一见乔公祖。” 张让险些脱口而出,这信中分明提及请陛下切勿告知乔公其子身亡的消息,但看刘宏这表现,也不 像是忘记了此事的样子。 作为一个目前来说最合适的定位是个好心办坏事的“蠢人”的存在,张让觉得他就当权没看到好了。 刘宏说的见一见乔公祖,本应当是将人召见来,但自从开春之后的气候变化,早已让这位老臣病重到不得起身的地步了。 他琢磨着总不能让人死在路上,最后还是自己领着卫队轻车简从地出了宫。 刘宏是个很抠门的皇帝,这种抠门特指他利用宦官收拢财富又将其中的刺头斩杀,从士族手中竭尽所能地盘剥钱财等等表现,所以这探望重病老臣是不必指望他带什么赏赐嘉奖的礼物的。 不过在他看到乔玄居所的四壁清贫,鲜有装饰后,又不由正了正面色,对这位老臣多了几分尊敬之意。 他此番前来并未提前知会任何人,乔玄在京中的宅邸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见对方的确是个不慕钱财的君子。 再一想到——孝桓帝在位时,鲜卑、南匈奴与高句丽一同来犯,在边境劫掠,若非彼时的三公与大将军共同举荐乔玄为度辽将军,乔公祖到任后更是休兵养士,而后雷霆出击,只怕到皇位传到他任上的时候,这边关还未必能如今日一般平静。 此为大汉纯臣,国之栋梁…… 倒也无怪会有一个这样的孙儿。 但可惜人到末年生死不由己,昔日颇有勇武之风的乔将军乔太尉,现在已是个病糊涂了的老人。 刘宏停驻在他的病榻跟前的时候,这形容枯槁的老人废了老大的功夫才将精神头集中起来了一瞬,翻身便要下榻来行礼,刘宏连忙着人将他给拦了回去。 这一番动静让乔玄呛咳了许久,在平复下咳喘后他方开口道:“老臣何德何能,竟能劳动陛下大驾寒舍。” “听闻乔公病笃,朕于心不忍前来一见。” 这是刘宏给出的回答。 他倒还真没说出那些个不该说的话,以至于这副前来问候病中老臣的样子看起来还有那么点贤明君主的样子。 乔玄并不知道刘宏抱有目的而来,只当自己多年间因这位天子做出卖官鬻爵之事而负气请辞,或许并非是个明智之举。 只是他那些个早想用来规劝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整猛烈的咳喘。 这种命不久矣的直觉并非是第一次出现。 他往日刚强性烈,直谏无碍,但他如今寿数不永,倘若撒手人寰,他那资质平庸的儿子是否会被眼前这位帝王算账,就着实是个未知数了。 乔玄思及此,又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也正是在这收放之间,他忽听刘宏说道:“生死天命,人世无常,昔日太尉托病辞官,是否是真病,时至今日也不便多问,只念及乔公为官,当得起上下谧宁,八方和同八字,倘故去后朕必心中有憾,不知乔公还有何话托付于朕?” 刘宏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眸。 或许除了此刻正对他这目光的乔玄外,也没有人能看见他在说这话时候的情绪。 而乔玄仰头间也只见一片逆光,让刘宏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 可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在这尚可以称之为年轻的帝王身上,他却看出了些许垂暮死气。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他以沙哑的嗓音回道:“臣知陛下已有独掌朝政之能,于海内事务自有评判,也非我这数年不在衙署之人该当指手画脚的,倒是有一事想请求陛下准允,不知可否。” “乔公但说无妨。” 乔玄平息了一口气后说道:“臣死后本该以棺椁载尸,送还梁国睢阳,但魂归故里倒不如得见大汉康宁。” 他话音出口仿佛竭尽了全身的气力,但这并不算太响亮的声音却有若惊雷一般,在这此时这陋室之中响起,“臣任度辽将军三年,匈奴鲜卑不敢犯我大汉疆土,臣若身故,请葬于边关,必以魂灵为大汉祈福,请陛下准允。” 这实在是个让人为之震悚的答案。 于是自乔玄这太中大夫府回宫后,张让眼见刘宏独坐了许久。 但在他再次得到传召踏入玉堂殿的时候,却见刘宏的脸上那点为之动容的表情又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平日里惯常所见的样子。 张让留意到在刘宏的面前摆着一张地图,而在他的手中一上一下地抛掷着一枚印章。 “朕知道乔公这绝命之言想说的绝不是这一句。”听到张让的脚步声,知道多了个听众,刘宏自嘲一笑后开口说道。 绝命之言四字倒也没错。 乔玄在说出那句恳求后便像是将自己剩余的精力也随着那话给一并烧去了,以太医署之能,也不过是再给他续命以一月,或许至多能撑到他那孙儿协助皇甫嵩除贼后还京而已。 “但也无妨,乔公在任时有不避忌于推举仇敌之坦荡,死前想以自身声名为子孙谋求一个后福,也并非是什么该被诟病之事。” 张让知道自己现在不必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因为刘宏在心中已经有了权衡和定论。 “何况乔公没选择来个病中劝谏,让朕不得不从,也免于朕在后世史册中多上一笔不堪记载,又何妨给他个嘉奖。” “葬于边关,葬于边关……” 刘宏的目光在雍凉幽并四州的大幅舆图上掠过,最后定在了其中一处。 下一刻他便将手中的印章丢了出去。 这四方的印章几乎没有在地上滚动两下就已经定在了原地。 “张常侍,替朕瞧瞧这是什么位置。” 他这么一说,张让忙不迭地凑了上来,正见这印章压在了并州,他揭开了印章回道: “回陛下,此乃乐平。” “那么,乐平乡侯如何?”刘宏语气淡淡地问道。 张让好悬没控制住自己,几要倒抽一口冷气。 这乐平乡侯之名自然不是给乔玄的。 这分明是给那十岁孩童定下的封赏! 乡侯!
第23章 封为乡侯是个什么概念? 在东汉的五级列侯划分制度里,因县侯可效仿西汉列侯建立郡国,等闲情况下不会册封,那么都乡侯和乡侯基本就是这种头一遭封赏中的天花板了。 但现在刘宏竟说,要给那十岁孩童封出一个乡侯来。 固然列侯的食邑到了东汉时期,其实并不看册封地实际的人数多寡,封了个乡侯也大可以只封出个五百一千户来,而非是按照平均数的三千户。 可要知道,乐平不是个乡的地名,而是并州的县名。 并州九郡——太原、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上郡。 乐平县位处太原与上党之间,暂划归上党地界。 张让此前便听陛下“随口”提及过,以乐平置于并、冀二州之间的位置,中有数河经行,又有良田沃土,周遭的地名更是颇有相似的吉兆,诸如和顺、平定、上艾之名,何妨一以聚之,再起一乐平郡。 有这等印象在,张让绝不相信,刘宏将这孩童册封于乐平,会只以乐平之中的百户打发对方,而更有可能是要留给一个让其进一步加封的余地。 现在只是个乐平乡侯,那么之后呢? 是乐平县侯?还是在三年孝期满后进一步委以重任? 从这乐平二字之中,张让看出了太多的信息。 刘宏这位陛下并不全然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情,他在权力博弈上自有自己的一派想法,到底是否可行权且不论,但就算是他们这些个在外人看来备受皇恩宠幸的阉竖宦官,今时今日也得如履薄冰地做人,以防重蹈早年间被刘宏抄家灭族的前辈后尘。 那么这孩童身上又承载着他何种期许呢? “张常侍觉得不妥?”刘宏方才还像是在谈论吃饭喝水这等寻常事的语调,忽然就冷了下来。 张让陡然意识到,他捏着那手中的印章,站着发愣的时间久了些,他连忙回道:“奴婢只是在想,陛下着实是个仁善君主。” 见刘宏抬了抬眼示意他说下去,他小松了一口气后回道:“乔公言及自己愿能生报汉室,死守边疆,但陛下却给他选了乐平这处地方。乐平上有太原、雁门、云中各郡作为屏障,虽是边境并州之地,却绝不可能出现战事波及,致使乔公坟茔不安,可谓是陛下洪恩了。” 见刘宏脸上隐约浮现出了几分自得,张让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能混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在揣测圣意这件事上自可算是很有本事。 但他下一刻便又觉得自己多话实属不该了。 谁让他紧接着就听到刘宏说道:“说得好啊,你既最知朕之用意,那么此番就由你和左丰前往酬军督战冀州吧,也将朕给左中郎将和那乔氏麒麟儿的封赏送去。” 玉堂殿的灯光隐约照亮了刘宏唇角的笑容,但他说出的话却令张让不觉脊背生寒:“张常侍应当不会让我失望第二次的,是吗?” 乔琰与皇甫嵩等人对京中此时的博弈一无所知。 在这黄巾起义爆发源头的冀州巨鹿郡中行军,可不比此前绕行清河来得轻松,他们也并无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 他们是效仿着黄巾的打扮不错,但在聚拢成一处的时候,着实还有那么些不像黄巾。 好在接连的高强度赶路,让这些精锐的边关将士们都觉得有几分吃不消,在面容上也已展现出了些疲态。 他们再让那些个面貌上稍显凶恶些的、以及那些个游侠少年站于队首,居然还是有些乔装的说服力的。 但光是如此还不够。 黄巾于巨鹿设置了三处重镇之余,分设 的防线于巨鹿中部依然存在,比如说宁晋县,再比如说在大陆泽前屯扎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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