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此话便错了。”乔琰站直了身体朝着皇甫嵩看去,“您也并未比旁人多生一双手两条腿两只眼睛,与我的区别或许在将军曾经经历过的战役远胜过我,倘若同样要夺城门,纵然都有取巧之法,厚积薄发与临阵试战的情况也大有不同,但这熬夜的本事嘛……” 乔琰笑道:“那大约还是我要强一些的。” 皇甫嵩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她的重点在前半句还是后半句,这又到底是自吹自擂之言还是在给他下一味定心丸,以皇甫嵩的理解能力并不会听不出来。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当因为她那对于熬夜能力的比较而失笑,还是该当因为她提到的厚积薄发之说,而对自己随后必定会经历的抢攻城门举动而增添一分信心。 但在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就又听到乔琰说道:“不过将军所言也不错,为免明日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我看我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为好。” 这出来夜间练习马步总算还没忘记带个保镖的孩子并未打算再多说什么话,像是还觉得他的出现打扰了她的夜间加训,只对着他招了招手,也顺带对着典韦比划了个手势,便一路小跑地朝着营帐方向而去了。 ……甚至没能来得及让皇甫嵩说出一句“注意世家风范”。 但他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先前的长社之战,黄巾兵行颍川,倘若那一战战败,以黄巾无秩序掠夺的状态,汝颍世家的名门风采在兵祸面前到底还能残存多少,好像也并非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反倒是乔琰这种生存状态,更有一种直观可见的旺盛生命力。 也挺好的。 【你怎么想到来开导皇甫嵩的?】在乔琰走入休息的军帐中后,便听到系统问道。 皇甫嵩或许不清楚,系统却觉得,乔琰其实是有意出现在那里的。 她虽然的确对锻炼腿部力量,或者说应该叫锻炼腿部肌耐力有那么些个迫切的需求,但这种随处可练的事情也没必要搁在外头。 现在的临阵抱佛脚,对于即将到来的广宗之战,说穿了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除非出现了个离谱的情况,便是黄巾不仅识破了他们意图靠着张宝这个幌子攻占城门的骗局,甚至在反扑之中让她只能奔马亡命逃窜。 系统也的确没猜错,她是冲着皇甫嵩来的。 这项行动到如今也只持续了两天而已。 好在她的判断也并没有错,这守株待兔之举确实等到了那个兔子。 “一个统帅的精神状态在他发号施令的语气里其实是看得出一些的,糊弄过去了宁晋的黄巾守军确实让皇甫嵩的压力减小了几分,但他这几日的焦虑与日俱增。只怕不只是我,曹操也看得很清楚。我便想试试能不能碰个运气。” 系统又听乔琰说道:“皇甫嵩虽然算不上是个主公,但此番袭城之战他既为主帅,便权当算半个主公好了,都说君臣相得,顶尖的谋士必然擅长揣度主公心意,更能在合适的时候开解分忧,不知道我这行为——” “能捞到一点谋士点不?” 【虽然你很敬业但是好像没有。】系统冷酷无情地打破了乔琰的幻想。 它更是紧跟着便告诉了她,也并没有一个类似于【完成一次开解主公】这样的成就可以让她达成。 “好吧,可以理解,但起码可以影响到整场战事的顺利便足够了。” 乔琰对自己没能成功薅到双倍羊毛也没觉得太过遗憾。谁让她这话是这样说,她对与皇甫嵩处好关系,却并不只是因为系统谋士点这一个原因而已。 她心宽得很,在回到营帐后稍抹了把脸便倒头躺在了行军榻上。 这临时驻扎之处营帐与营帐之间连得紧密,她自觉自己也算不得娇贵,更没让皇甫嵩对她做出什么与其他营帐单独安置的安排。 此时夜色已深,周遭的雷鸣鼾声听着着实是有点吵。 乔琰打了个滚把自己兜头卷在了被褥里。 不管怎么说,既已来到这汉末乱世,就不必还想着什 么高床软枕。 要么活命要么死,就只剩下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这几日为了蹲守皇甫嵩,扎马步扎得也挺累的,充分压榨了这被提升到了50的体质数值,此刻也正好倒头就睡,直接一觉到了天明。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她再见皇甫嵩的时候,她虽见对方的精神状态比起昨夜所见,松弛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却也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了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他直接分出了一部分亲卫,预备将她先打包送到卢植那头。 “攻城战中刀剑无眼,又有流矢横飞,难免容易出事,倒是卢公那处更安全些。”皇甫嵩说道,“何况我等骗开城门,若无北军五校兵马相和,人手上也欠缺了些,这里应外合之事我本属意让孟德去说,毕竟他与卢公有过会面,但昨夜想来,倒不如让你去。” 皇甫嵩心中有过权衡。 行抵广宗城下之时,要让张角相信,的确是生了重病的张宝在部从的护送之下前来,以曹操的辩才也足够应付了。 倒是乔琰,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能让她再往卢植那里混个脸熟,在此战事毕后论功行赏之时,也更多一位主帅来替她说话。 这几乎明摆着显露在脸上的偏心让乔琰也不由愣神了一瞬。 可还没等她开口,曹操已经接话道:“说的是啊,原本我是这军旅之中身高最醒目的,现在这位置得让给你,世侄女还是去卢公那儿的好。” “……” 曹操仿佛全然没看到乔琰脸上的无语,继续说道:“练习射箭的人呢,大多要练习观摩箭靶的专注力,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有个特别醒目的从面前飘过,必定下意识挽弓箭出,皇甫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 乔琰按了按额角,回道:“世叔,真若到了这种时候,我必定第一时间躲到张宝那张榻子下头去,现在我不必进城,这屏障留给你了。” 曹操不由朗声大笑:“好去处,当真是个好去处,我实不该小看你的急智。” 这一番插科打诨倒是将皇甫嵩这等明目张胆的偏私给模糊过去了。 乔琰也不由有些佩服曹操的心胸。 不过她想了想又对着皇甫嵩说道:“琰多谢将军厚爱,既然将军将联系北中郎将的任务交托给我,我今日便起行前往曲周,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两句话想说与将军听。” 皇甫嵩颔首示意她开口。 乔琰接着说道:“第一句便是,张角实以宗教之法统领部下,在兖豫境内尚不分明,冀州发源地却未必。” 张角麾下的黄巾士卒,传闻淹死于河中的,到底是交战的混乱之中淹死,还是如有些传闻所说,为张角的太平道殉难而赴河而亡,在后世的典籍寥寥数笔中已无可考。 但作为第一个能拉起三十万之众起义之人的存在,乔琰不敢因计划执行至今一路顺遂,便对这最后一战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而于后世记载里的各类宗教极端分子,所能够做出的事情往往出人意表。自杀式攻击也往往是最防不胜防的。 他们甚至极有可能并不遵循古代的交战中,杀退人数占据到百分之十便会溃败的规律。 对此,皇甫嵩过往的经验反而可能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朝着皇甫嵩拱了拱手,“请将军莫要对任何一位张角心腹存有懈怠之心,也不要提前庆功。” 乔琰说的慎重,皇甫嵩虽觉得自己大约不会犯这样的毛病,还是认真地答应了下来,也让曹操从旁提醒,以免他当真在阴沟里翻船。 “至于另一句话是,倘若将军有机会生擒张角的话,请先留他一条性命。因为——” “一个死了的张角必然作为精神标杆活在其余侥幸存活的黄巾心中,但一个活着的张角还有走下 神坛的机会。” 在乔琰说完这话后,皇甫嵩和她对视了片刻。 曹操总觉得这两人的眼神交流里颇有一点在打哑谜的意思,十之八九便是乔琰此前让皇甫嵩派出去的人那回事。 但这两人偏偏也默契地谁也没提一个字,只看到皇甫嵩回道:“我明白了,若有机会我会尽量活捉的,你且去吧。” 乔琰也没犹豫,转身便出了营帐。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会因为她的存在而产生蝴蝶效应,因而想要跟随在皇甫嵩的队伍之中一道入广宗城。 但皇甫嵩对她的保护也不无道理。 到底是她在混战中会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更大,还是皇甫嵩和卢植届时的联手作战会发生危险的可能性更大,并不难得出个结论。 她喊上了陆苑、程立和典韦三人,连带着皇甫嵩分派给她的部下,在与皇甫嵩约定了攻城的日期后,当即直奔曲周而去。 因着与寻常黄巾的行动方式大有不同,她干脆选择了昼伏夜出的行路方式,在第三日的夜间,方才在避开了四处的黄巾兵卒的情况下,抵达了北中郎将卢植的军营之外。 而此时距离皇甫嵩定下的请卢植出兵的时间还有两日,恰是时候。 卢植啊…… 这同样是一位汉末的传奇人物。 任何一位将领在整顿军防的时候都必然有其独有的特色。 乔琰星夜而来,虽借着月色不能将卢植这方军营的情况瞧个清楚,却自外围的营防也大略能看出卢植此人的特色。 和皇甫嵩这种自边地兴起的将领不同,卢植性情刚硬不阿,却还是该当列入儒将的行列,在他这深沟严防的营盘上也可见一斑。 和侵略如火的黄巾比起来,好像的确有那么点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方才是进攻者的感觉。 但守备未必就不能算作是一种进攻。 卢植显然就深谙黄巾起义发起仓促必然累积的急躁心理,而他更知道,这一方坚守的顽石只要卡在此地,这冀州境内的黄巾便无有西进的可能。 而一旦时机到手,便是他雷霆反击的时候。 乔琰远远绕行了那营寨一圈,对卢植的布置稳妥有了底,这才领着人策马朝着营盘的正门而去。 不过还未抵那营门,便已见到黑夜之中一列火把随同奔马而来,正拦截在了她的前方。 她与身后的皇甫嵩亲卫此时都着的汉军制服,来人在夜色里还未看清,却也直觉得出这不是黄巾贼寇的打扮,便也只是在拦截在前的时候高喝了句“来者止步”而已。 也或许是因为卢植的行事作风在这队伍中颇有些上行下效之意,乔琰耳闻夜色中的控弦张弓之声,却也只见得对方的一列骑兵在射程之外便已散开,更是已经提前停下了奔马的前行。 这正是个对双方而言都可以称得上是安全的谈话位置。 乔琰的指尖扣着一面小盾,随时预备举起在头顶,另一手则拉住了缰绳,也勒令他们这一行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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