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件东西中所表露出的信息量可真是太多了,本就已经受到灾情困扰的袁绍会怎么想呢? 反正大概不会真的觉得,乔琰只是想让元封闻名乡里,成为自冀州前往司隶务工之人的表率。 该说不说,袁绍这人在给田丰安排假身份这件事上,其实还挺尽心竭力的。 元封这个身份并不只是单薄的一张户籍证明而已,还有着明确的家乡所在地,和围绕着这个姓名所形成的一系列人际关系。 除了“元西”这个儿子是因为袁熙到访长安才出现的意外,其他的信息都是详细可考的。 故而在那封田丰升官后所写的家书和送到冀州的蒲扇锉被送到他的家乡之时,整个对信和礼的接收过程,都找不出任何的问题来。 甚至在此地随便找到一个人来问,元封此人是谁,大概都能得到一个相同的回复—— 一个为了给家人带来更好生活,故而前往并州去碰碰运气的勤恳老实人。 就是这样。 若是需要的话,他们甚至还能说出几句和“元封”有关的细节。 不过这些人所要记住的信息,当然都是袁绍给他们安排好的。 在送信之人走后,当即有人将送到此地的东西都一并移交到了驻守在此地的亲卫手中,由此人快马……不,快车加鞭地送到了邺城。 还有个千斤重的大铁块在,再有本事的跑马也没法将它直接扛到邺城去。 袁绍看到这么个玩意都茫然了一瞬。 沉重的蒲扇锉被数人合力,小心地抬到了他的面前,并将其上所刻有的“元封赠予乡里凿井之用”几个字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先前除了被袁熙送回来消息的那一次,田丰让人送回的信件里,大多是为了防止乔琰对他身份产生怀疑的寻常家书,袁绍也看过几封,觉得田丰为了写出家书的真实感,那可真是竭尽了全力。 后来因他要协助弘文馆出题的缘故,甚至被严格管控了起来,袁绍也没想着,还能在短时间内得到田丰的回应。 再加上天灾的缘故,袁绍也差点忘记那选拔已经完成了,以至于忽然在此时收到这样的东西,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也或许,就算他早知道田丰要给他送个东西,也绝不会想到居然会是此物。 更别说,还有在信件中提到的升职! 他的眉头竖起又压下,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许攸问道:“这叫什么?衣锦还乡吗?” 袁绍在看到蒲扇锉的那一刻就认出了它的身份。 他手中是有乐平月报今年的几份刊物的,毕竟就连冀州和青州在预防蝗虫的举措上,都有不少是跟着月报上所记载的信息来执行的。 他也就自然不会错过旱灾期间提升地下水应用来缓解灾情的说法。 那新式的冲击式凿井车图样就在月报的四月刊上原原本本地画着,其中作为核心部分的蒲扇锉也在其中,和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差别。 事实上,就在这把锉头出现在袁绍之前的时候,他还在下属之间发起过一轮关于是否要大批量开凿深井,行井灌井渠之法的策略。 他的下属之中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个立场。 以沮授为代表的一众认为,这个深井可以凿。 既然乔琰那头判断,这场旱灾可能会变成一场更加持久的灾祸,做出更加完善的准备也是必然。 而以郭图为代表的一部分人则认为,要是继续被乔琰这样牵着鼻子走下去,这邺城的朝廷到底还是谁的朝廷? 之前已经将相当多的人力物力用在研究长安那边的新事物上,现在对面提出的举措还伴随着大量的铁矿消耗,带来的成果却未必对得起这份支出,袁绍决不能再这么跟风下去。 袁绍也颇为苦恼于此事。 深井开凿所消耗的物力若是投入到武器的打造上,能带来的收益显而易见。 而换回到挖井上……倘若这个锉头的数量不够,先紧着邺城周遭来安排,必定会出现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况。 袁绍其实也倾向于在此时上不跟着长安那边做,但碍于沮授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军中的声望都要远胜过郭图,到目前为止他也从未做出过什么错误的决策,大多数人还是相信沮授的判断,这就让袁绍有些迟疑于表达出自己的建议。 现在这一把实体的蒲扇锉,更是让他难上加难。 许攸眼见袁绍望着这铁锉沉吟的表现,深知还不到他开口的时候,便并未打断袁绍在此时的思索。 果然在又过了一会儿后,许攸听到袁绍以有些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子远,快三年了,你觉得乔烨舒这种聪明人到现在还没发现元皓在她手底下做事吗?” 虽说任职的时间渐长,也都没有做出什么暴露身份的举动,到了如今已是该当形成固有印象的时候,被发现的概率必定降低。 然而在如此一个紧要的关头,这把送到他面前的铁锉,却像是一把榔头直接砸在了袁绍的头上。 或许……或许有那一点概率把此物理解成吃水不忘挖井人,树立标杆作用。 但那可是乔琰! “她真的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本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可以一步步地走到这个位置,担负起出卷考核的职责,甚至进入尚书台?” 要是这种毫无心眼的事情是由乔琰做得出来的,袁绍觉得她早就在支撑起长安朝廷建立的哪一个环节崩盘了,绝无可能会发展到今日这个让他倍感头疼的地步。 袁绍盯着那行文字又过了好一会儿,复问道:“有没有可能,她早知道田丰是什么人,这才将他放到这样的位置上,甚至在今日借着他的高升告诉我这个消息?” 许攸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有,还很有可能。但是明公担负得起这个判断所带来的结果吗?” 如若乔琰早已知晓田丰的身份,那么袁熙所带回来的消息就极有可能是经过筛选的。 他们先前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可能都是一出无用之功。 比起袁绍试图通过舆论对乔琰所造成的影响,显然还是乔琰给出的亦真亦假消息促成的结果,对袁绍这边所带来的危害更大得多。 此事若暴露出来,就是动摇军心了! 许攸又问:“即便如此,明公能做出何种应对?将田元皓打为叛徒吗?” 姑且不说田丰本人到底知不知道此事,田丰本身归属的河北士人阵营,和他早年间积攒出的名声口碑,都让袁绍如果做出这样的选择,势必会遭到河北士族的反扑。 除非袁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雄踞数州,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何况现在也只是一个凿井工具放到了袁绍的面前,没有任何的一个铁证可以证明,田丰确实进行了倒戈。 在袁绍的沉默之中,许攸继续说道:“比起将无谓的想法放在纠结田元皓到底有没有背叛明公,还不如试试看,这个凿井车到底有没有在乐平月报上表现出的能力。” 袁绍脸上闪过了一瞬的迟疑。 这么一来,乔琰送来的这个蒲扇锉,竟好像是在迫使他直接通过实际的结果来决定是否要开凿深井,而不是任由他的各方谋士在面前相互争辩,却因为都罕有调控一州之地旱灾的经验,彼此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许攸的下一句话直接坚定了袁绍的决心,“明公到底有没有被长安的那位牵着鼻子走,在对外的说辞上完全可以经由一番美化,可明公若是救灾失当,到时候难道不会被曹孟德和袁公路看笑话吗?” 许攸和袁绍之间的多年交情,让他深知在此时到底应该用何种方式来对袁绍做出劝谏。 不过这个用事实说话的决定是做下了,田丰在长安的高升袁绍也可以暂时忍下,唯独还剩下了一个问题。 袁绍极力让自己的目光从蒲扇锉的“凿井之用”四个字上挪走,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瞬,问道:“田元皓来信之中提到的,乔烨舒让他在得到高升之后将家人送去邺城,我们又该当如何应对?” 他确实还存着几分田丰还支持于他的希冀,那么这句将家人送去很可能不是乔琰希望将人质从袁绍手中夺走的意思,而是田丰想要一个和他稳定接头的人,让他不必再在长安孤军奋战。 若是袁绍愿意的话,他还可以将那个乔琰很可能已经识破田丰身份的消息送去给对方,想办法将田丰从“魔窟”之中援救出来。 可想想他在两年前用袁熙派往长安之时持有的是何种想法,便知道他显然宁可相信,这长安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送还是不送,这真是一个令人窒息的问题。 但相对于身在豫州的袁术,袁绍的处境还是相对不错的。 袁绍毕竟占据了天子在侧的优势,有着一套相对完备的朝堂体系。 他手下的谋士在各自为政的同时,提出的建议中也不乏具有真知灼见的,且能被他听见。 最重要的是,袁绍比起袁术显然要更有执行力和魄力。 当然非要说的话,袁术也不是没有魄力,要不然也闯荡不出那个路中悍鬼的名号。 汉灵帝驾崩当日,火烧南宫将宦官从其中逼迫出来的想法,也是袁术当先提出的。 只是,这种执行力显然不在整治豫州的民生上。 袁涣简直要因袁术这种对付麻烦无果,就直接而开始摆烂的行为而失望透顶。 他们当年自作主张联手周瑜击杀文丑的战绩,好像根本不是扭转豫州局势的开始,反而让袁术觉得,在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之时,这个答案是会顺理成章浮现在面前的。 这还不算是最坏的情况。 倘若袁术能因为自知自己的能力不足,干脆一点给下属放权,并让合适的人被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或许也可以算是一种治理州郡的方式。 美其名曰就是一个无为而治。 但自从沮授高顺突袭汝南,险些给汝南袁氏都来了个地理位置的大迁移,袁术在被乔琰派来的樊阿治好脚伤后,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少了几分安全感,便将所有麾下的部队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将自己所在的城池经营成了铁桶一块。 “旱灾当前岂能只管着戍防!”袁涣劝阻无果,从袁术这里离开后就忍不住小声暗骂。 这种守财奴一样的做派,确实能让袁术在今日喝着冰镇蜜水的时候,绝无可能被任何人打扰到他,也能让他今夜高枕无忧地安眠。 只要城墙坚固,他的腿脚就不会遭受到第二次灾劫。 可袁术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些因为天灾降临而试图求援的百姓正在发出的声音! 庶民子弟也有相当多正效命于袁术的麾下,组成着他所以为的坚城铁壁! 或许旱情不会立刻缓解,毕竟降雨这种东西就算是帝王亲自去求,也未必顷刻落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23 首页 上一页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