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了自己从本质出发的思考,随同其他两千石一道小步趋行出殿。 但还没等他们之中走得最快的那个步出大殿,忽见已然起身离开的刘宏忽然又折了回来说道:“朕竟说着忘记了一件事,袁司徒!” 袁隗还没从先前被刘宏质问的阴影之中走出来,恨不得他看不到自己才好,哪里会想到又被刘宏给点了一次名。 他下意识地腿一软,好在被人扶了一把,方才站直了身子。 “臣在。” “朕记得尊夫人虽已年高,但体格康泰,且有聪明达乎中外的评价,明日着其接替太史令之职。” 刘宏不动声色地又丢了个重磅消息下来,却根本没给袁隗以拒绝的机会,这话说完了便走。 太史令? 袁隗眼前一阵发黑。 太史令是什么职位?那是朝中掌管天文历法的位置。虽然只有六百石的俸禄,却并非是等闲之人能坐上的。 但袁隗不能拒绝刘宏的这个命令! 因为若是 他说出不愿让夫人出仕这样的话来,他这个辩论还辩不过夫人的岂不是更不用做官了。 只是陛下到底为何突发奇想,已经给那乔琰封了个县侯的基础上,又……又要让他的夫人去做那太史令! “陛下莫非是对马氏有保护之意?”在刘宏往玉堂殿行去的路上,赵忠问道。 刘宏瞥了他一眼,“想那么多作甚,我不过是见马融弟子二人皆有天文造诣,有其女从中斡旋,或能令郑玄为我所用罢了。” 赵忠还想再问,却见这方才还颇有英明之象的帝王已成了一副懒散纨绔的模样,也早已有眼色的小黄门将刘宏的座驾给带了过来。 这宫闱内院之中本不该行什么车马,但刘宏却不在乎这个,不过他眼前这琳琅珠翠遍布的车架,驾车的却不是马,而是四头白驴。 刘宏坐上了车,肆无忌惮地将鞭子一抽,那白驴车架便于园中奔行了起来,直接压过了一片园中绿植。 赵忠连忙跟了上去。 至于这些个七零八落的花草,在明日刘宏再次经行过此地的时候,必定会有专人来将其修缮得当。 且看这宫中景象,又如何能看出,在京城八关之外,饥荒与黄巾之乱的波及影响依然在持续,难民易子而食的惨状只怕也不是平叛已定就能缓解的。 比如说冀州。 张角比之卜己和波才这种渠帅,在管辖下属这件事上倒是要强上不止一星半点,毕竟大贤良师在这黄巾之中的地位此前与神明无异,加之巨鹿本就是张氏三兄弟的故里,他们也自然不会以破坏此地民生来聚拢势力。 可即便如此,在等候朝廷回复的同时,清剿黄巾势力的推进,也让冀州地界上的民生困苦现状尽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乔琰和程立策马行在郊野之外,举目四望几乎不见人烟。 这其实并不算太奇怪,乔琰学的是历史,对人口历史也有些了解,古代的人口密度没有那么高。 在公元140年,也就是黄巾之乱之前40年的人口统计论述中,巨鹿郡内的人口密度也只有每平方公里72个人。 一个非常低的数值。 当然若是算上豪强坞堡之中的藏匿人口,会比这个数字高出不少,但高得也着实有限。 若非如此,乔琰也不至于觉得本会死于巨鹿的十万黄巾是个惊人的人口资源。 纵然这些人中会因为烧杀劫掠被定罪,会有人依然因为食不果腹而饿死,会有人再次寻求托庇于新生的豪强势力,却总归也要比直接因为跟从黄巾这样的理由而领死要好得多。 “以女公子所见,朝廷会对冀州下达何种举措?”程立昨日跟着乔琰又与张角谈了谈。 也正是在这出谈话之中程立方才知道,乔琰当日在寻张角辩论的时候并未说出,这太平经之中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其实是维护帝王统治的。 而先有太平清领书被朝廷定位成了反书,后有太平道揭竿而起,若非有人深入了解太平经中的要义,只怕也没人会去留意这一点。 张角的率众起兵因这个事实,让程立很难不判断出,实属是个无奈之举。 但起义的仓促和无序造成的恶果已成,被大汉王师所剿灭的结果也已经注定,对张角来说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在意识自己的输赢决定了跟随者的生死后,选择放弃自己对太平经的执着,又在乔琰再度找上门来的时候,将写就的请罪书交予她,请她转交给皇甫嵩后张贴于州郡各处。 程立眼看此景,也不由想到了此前乔琰邀请他往冀州一行的时候所说的,听一听黄巾之言。 比起先前的寻张梁谈话,现在才是真正的“听”。 而现在二人带着后头的些许随从行游于巨鹿郡内,也算是另一种“ 听”。 乔琰又行出了一段方才回道:“各地叛乱后豪强势力有得以保全的,未必会认识到过往行径的恶果,反而大有可能势力扩张,如田氏和薛氏有从平乱之功,又有意一改家族发展方向的毕竟在少数。” 田氏大公子先前冒死往长社送信,这份战功随着延后抵达京中的军报,在此时必定已经有了定论。 等首功诸位的封赏结束,轮到的便是他们,和寻常的豪强势力可以不必按照一并对待。 但绝大多数的豪强宗族在并无这等晋升机会的情况下,只会选择更进一步发展本地势力而已。 这就让黄巾之乱后多出了不少潜在的危机。 “女公子的意思是?” “这些宗族势力不能如黄巾一般扫平,又不能继续放任不顾,我猜朝廷大约会加强地方控制,出具相应的解决方式。”乔琰回道,“但大概不至于走后退回去分封的老路,或许是将刺史这监察职务的权限再加重几分。” 事实上,这也是刘宏最后做出的决定—— 在原本刺史的督查权限上增加了掌握地方财政和统兵募兵的权力,委派宗室成员或者是得他信任的重臣为各州州牧。 不过这如今看来的确可以说是应运而生的州牧制度,却为随后的群雄割据提供了条件,想来便不是提出这制度的刘焉以及批准此事的刘宏会想到的。 但这州牧制度刚开始实行的时候,的确有其必然性。 比如说这冀州平叛之后…… “倘若真如女公子所说,这各地的长官必须全心效忠于汉室才好。”程立的眼光何其老辣,虽说乔琰说出的只是自己的猜测,但也并不妨碍他顺着乔琰的思路做出一番评判。 “不错,比如说,皇甫将军就很适合督辖一州。”乔琰回道。 他虽没有了原本制造京观的凶残战绩,但也并不妨碍他麾下的军队逐渐入驻冀州,展开后续的清扫之战的时候,在这冀州境内渐渐养出的赫赫威名。 他有雷霆手段,又有在成为冀州牧后上奏减免冀州税赋的仁心,这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州牧人选。 不过,比起后来能以一方割据的几位州牧,皇甫嵩却显得死板了许多。 但死板有死板的好处。 三日前,皇甫嵩帐下有一出自凉州的名士名为阎忠,竟劝他挟攻破黄巾的战功,趁机发动政变,在被皇甫嵩拒绝之后,他的行径被皇甫嵩坦然地公之于众,更发出了对阎忠的追捕指令。 此时的皇甫嵩的确是有拥兵自重的资本的,但他选择不动,更以大汉忠臣为己身的目标,对乔琰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要知道在这个渐趋于和平的环境之中,朝廷的封赏只怕是快到了。 她如此卖力地改变了最开始想到邀请郑玄和华佗等人前来时候的想法,为那必争之名而自己亲自上阵三辩张角,自此一战成名,也有意误导了淳于琼对她的判断,每一个举动都是为了达成那得封为侯的结果。 即便她一向对自己的行动颇有谋算,此时也不免在心中有几分忐忑。 倘若洛阳城里的那位天子不能如她所愿,那要再出现一个这样天时地利的机会只怕就不容易了。 但她这份紧张忐忑丝毫也没表露在脸上,也不曾对包括程立在内的任何一人说起。 她只是在与程立折返回到军营的时候,对着在半道上偶遇的淳于琼笑了笑,看着对方那格外微妙且尴尬的表情,便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情舒坦多了。 淳于琼看到乔琰是这表情实在不奇怪。 他此前因为乔琰搞出来的那个假象,给洛阳城中送了一条她与张让有所密谋的情报。 可偏偏在数日之后他便得知,乔琰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是因为张让曾 经跟刘宏一道前往探望过乔公祖。 听闻祖父寿数不永,她心中凄怆这才落泪,现在只等这黄巾首恶的判决下来,她便即刻赶赴洛阳尽孝于祖父病床前。 淳于琼一听这理由人都要傻了。 他消息都已经送出好几日了才知道其实是他搞错了情况,他怎能不觉得尴尬? 要不是他并不知道,因为他的这个错误消息,袁隗已经做出了个提建议的错误示范,只怕淳于琼要干脆绕着乔琰走才好。 现在这尴尬也就是因为他还记得司徒的嘱托要跟乔琰打好关系,却在听过她跟张角的辩论后,对她莫名生出了敬而远之的心态。 好在淳于琼很快便不必尴尬了,因为两日之后的正午,一支特殊的队伍抵达了汉军大营, 淳于琼一眼便在队伍之中看到了个眼熟的面孔。 袁绍,袁本初! 但这个队伍中却并不是以他为首的,而是那位中常侍毕岚。 这并不奇怪,此时的袁绍还远没有后来的雄踞北方四州的势力,而还只是个在何进大将军府中的掾属而已。 若非后来董卓乱政被各镇诸侯讨伐,董卓为防袁氏里应外合,杀了袁隗袁基等人,以袁绍的身份所得到的袁氏政治财产绝不至于到后来的地步。 当然现在的袁绍也足够凭借着自己那四世三公袁氏后裔的身份,在洛阳城中吃得开了。 大将军何进显然也是对他看重有加,才将此次协助毕岚宣读圣旨的任务交给了他。 只不过他好像有些与此地犯冲。 他才到营中不久,淳于琼便找了个没人留意的当口蹭到了他的面前,将自己此前对乔琰有点误会的事说了出来。 “我不知是否该当送出解释的书信,又想那乔琰毕竟还是个白身,料来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才对……但本初既到,我怎么也得来告个罪才是。”淳于琼小心留意着袁绍的脸色,却发觉他好像有点脸黑。 “……”饶是袁绍自觉自己颇有仗义之名,也因在家中名为隐居实为与当人相交的数年养出了个好涵养,现在也很难不因为淳于琼这话生出几分无语的情绪来。 天知道他在听说叔叔被刘宏当朝会之时训斥,而婶婶却被擢拔去当了太史令的时候,心中是个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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