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时候特殊对待嘛。 然而刘宏好像完全不在意他这个老人家忽然接收到一个超乎意料的消息会出什么问题一般,当即接话投下了道惊雷:“但太尉可知道,乔琰并非是你话中所说的此子,而是乔公的孙女?竟也觉可以按此封赏?” “……”杨赐仿佛被劈中一般愣在了原地,缓缓抬眸朝着刘宏看去,却发觉对方的表情认真得很,显然并不像是在说个瞎话。 “是女儿之身……” 好像也不能太简单赏赐才对。 刘宏没必要在朝会之上,为了抬高乔琰的身价而替她捏造出在此战中的贡献,那么如此说来,置身敌营,挑拨黄巾,与皇甫嵩一道奇袭下曲阳,更在广宗曲周之战中占据了格外关键的位置,或许都是她做出的贡献。 “还是个年仅十岁的女童。” 刘宏这补充之话随即而来,饶是杨赐自觉被自己所举荐的黄子琰已算是大汉良才,和这乔琰相比也着实差了太多。 也难怪刘宏会在听闻他举荐之人的时候暂时将其搁置,也因这一个琰字,当即联想到了她的身上。 只是若是个男孩,这封赏便实不必有何纠结难定的了。 如平黄巾之乱这样的功绩,三路主将必定为侯,更要在中郎将的基础上给予官职的擢升,乔琰既还是白身,也不妨先给个列侯位,其他的容后再议。 可是个女孩的话…… “自孝文皇帝起,大汉便并无女子入朝堂,也无女子封侯,只怕……只怕不宜按照先前所说……” 杨赐一向口齿伶俐,此时遇到这个问题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说完,便见袁隗自队列之中站了出来,说道:“既为大汉立下大功,必定要赏,否则难以服众,不过以臣所见,该当换一种方式赏赐。” 袁隗此前还不能完全确定,对于乔琰的奖赏之事,刘宏抱的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听了他跟杨赐之间的对话,他大致有些数了。 他还在犹豫。 不过明显更倾向于封侯之赏。 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袁隗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这种倾向,到底是因为个人喜恶,还是因为淳于琼在信中提及的张让密谋。可无论是出于哪种情况,袁隗起码可以确定,刘宏的确还抱着几分犹豫,那么也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袁隗是不赞成女子封侯的! 他也必然要从 中阻止。 但他比杨赐会说话,也绝不会在陛下于功臣得胜的喜悦当口给他泼一盆冷水。 这话还得迂回着来说的好。 他想了想自何进担任大将军以来的圣宠优渥,以及先前的那一番表现,在刘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便回道:“我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既言及乔琰此女协助平乱黄巾乃是为父报仇,也已得陛下亲口承认为忠孝两全之人,便实在该当作为一嘉奖标杆。” “不错。” “此女能于乱军之中找寻破绽,可见智谋不浅,又有暂代卢子干为军中统帅,可见有协调管理之能。”袁隗又道。 见刘协还是没有露出任何否定的意思,他顺势说了下去,“皇子辩今年一十又一,而乔氏女年正十岁,何妨以其忠孝封其为皇子妃,三年孝期一满,正可完婚,以其资质必能辅佐皇子辩立身就学,为陛下分忧解难。” “乔琰之祖父更是为大汉殚精竭虑、克己忠心之人,这也未尝不是对其的嘉奖。要知乔公祖二子已殁,除却陛下,谁又能替他将弱女遗孤抚养长大?” “既不可封侯,便不若考虑臣所言这两全其美之策。” 袁隗这话说完,在这朝会之中隐约传来了不少应和之声,唯独在上首的刘宏并未开口。 袁隗小心地朝着他看了一眼,发觉他并未露出什么不虞之色,只觉自己提出的建议大抵不错。 可他又哪里知道,刘宏表面上未曾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心中却是一片翻腾。 袁隗!袁隗这混账玩意,居然一个建议踩中了他的三个禁忌。 立乔琰为皇子辩的皇子妃,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若是数年前,刘宏或许还会觉得尚可,如今却不会。 刘辩年已十一,刘宏本对其寄予众望,却发觉他在行事作风上颇为懦弱犹豫,根本不像是他的孩儿,反倒是刘协更得他的宠爱,但袁隗这话中却俨然揣测错了他的喜好,竟以为他更属意刘辩。 虽然不可废长立幼乃是大汉的惯例,但刘宏此人叛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哪里会在乎这个。 若是让乔琰为刘辩的皇子妃,以她在黄巾之乱中展现出的本事,足可以让刘辩稳坐太子位,这就和刘宏的心中偏好大有不同了。 此为第一禁。 而事实上,就算是让乔琰做刘协的皇子妃,刘宏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数代之前的邓绥邓太后,虽名为太后,却在临朝称制之中二度废立,大权几乎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虽然政事清明,但也正是在她的影响下,随后的窦太后才有乱权摄政的意愿,刘宏自己便险遭其害,又哪里会让自己的子孙后嗣面对这样的情况。 兖州黄巾为乔琰玩弄于鼓掌,冀州张氏三兄弟也没能逃过她的算计,此等心性再如何加上一层忠义之名,也不免让刘宏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他便尤其不能让她成为未来的皇后。 而第三……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却实则在底下的袁隗和何进之间来回逡巡了一圈。 他既然对刘辩失去了几分宠爱,便自然也迁怒于何皇后和何进,但他还需要依靠外戚来平衡局面,也就自然有了他这册封何进为大将军为慎侯的举动。 但显然这一个慎字根本没让何进在大权在握的时候行事谨慎! 反而在他开府之后,俨然一派洛阳城中第一人的架势! 刘宏在举动上,不仅没指责他还多有嘉奖,却也未尝没有将这个情况看在眼里。 袁隗的侄子袁本初投效在何进的门下他也知道得很清楚。 现在耳闻袁隗这个自以为出色的建议,他却只觉这正是汝南袁氏对何进的示好。 这也更是他所不能容 忍的! 当然袁隗猜测的其实也没错。 他的确没有想好对乔琰的封赏,也的确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打破祖先惯例,将那个乡侯的位置封赏下去。 不过袁隗没有让他收回那个乐平乡侯的想法,却让他往另一个方向下了决心。 什么不能封侯?凭什么不能封侯? 他好不容易让世家外戚和宦官互相制衡,结果其中两方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那还不如让乔琰为侯,用此女之忠孝来为他做些事!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忽然有小黄门仓促来报,冀州又来了紧急军报。 刘宏按捺下了勃发的心思,先一把接过了这火漆封口的军报,将其中由卢植写就的书信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 他本还有些担心急报中是个坏消息,却在看清其中内容后,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此前总嫌弃卢植这人好一派老学究说教的脾性,现下却只觉对方这信着实送来得恰到好处! 他刚看到末尾便已拍案而起。 这声响铿然,与他此刻反骨一起的决断之心同样凛然! “卢子干来信,乔琰与那黄巾匪首张角论辩三场尽数得胜,令太平道要义之中的缺漏弊病之处尽显,如今冀州黄巾……不,冀州流民皆视张角为贼寇恶徒,此才是当真釜底抽薪一决胜负之妙招!” “袁司徒,你方才之言实属大谬!此等凤凰儿,如何能困于深宫之中?” 刘宏一字一顿,看向在场诸位公卿之时坚定异常地说道:“朕有意,以县侯之位酬其功勋。”
第32章 以县侯之位为赏? 如果说刘宏的前半句话,提到了乔琰和张角的辩论,以及冀州黄巾对大贤良师的失信,已算是个投下的炸雷,那么他的后半句话,却实实在在是要将朝堂给掀了。 袁隗根本来不及因为刘宏那句“实属大谬”对他的否定,已经连忙说道:“望陛下三思熟虑再定列侯之位。” 且不说封侯就已在他这里称得上是僭越之举。 现在陛下竟说,要给乔琰封出个县侯来。 这属实不成! 就算此女着实功勋卓著,在知晓对方性别之前,袁隗还想过以汝南袁氏的立场对她发起拉拢,却也着实不该直接跳过了数道程序,直接加封为县侯! 县侯作为如今大汉封侯程序中的最高位置,是可以以县立国的,等同于在封侯领地上有了更进一步的自主权,县国之内更能给出多个官职。 “陛下三思!” 在底下的一众难以抑制住的嘈切声响中,袁隗的声音格外响亮地传到了刘宏的耳朵里。 也因为这再度重复了一句的三思,继续撩拨着刘宏那本就因他一个建议而踩三个雷而敏感异常的神经。 “袁司徒。” 刘宏一开口,底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谁都听得出来,这一句袁司徒明明听来温和,却分明让人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陛下请说。”袁隗意识到自己的表现稍显过激了些,连忙摆正了神色。 “你说我要三思,那么让一功臣得县侯封赏,可有何处违背了祖宗旧例?” 刘宏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重新坐了下来。 虽然看起来不若先前的拍案而起模样那般剑拔弩张,但袁隗曾经亲眼见过刘宏拍板筹建鸿都门学的样子,不由觉得好像现在这个模样还不如他直接发怒。 “确实不是在祖宗明文旧例之中,只是以女子身份领县侯封国之职,只怕并不妥当。” 袁隗持笏躬身而回。“乔琰更不过十岁稚童而已,虽以一时侥幸得获功勋,却到底学识尚浅,不足以治一县之地,倒不如稍加培养,以效和熹太后昔日录功臣,复宗室,弘德洋溢之事。” 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刘宏发出了一声冷笑,“卢子干于信中,将乔琰与张角之辩记录在册,朕读之便见一贤才跃然纸上,却成了你袁司徒口中的学识浅薄之人。那好!” 刘宏将手中握着的奏表甩在了一边,只手按着奏案,说道:“袁司徒,朕也不妨效仿乔琰与你辩上三场。” 袁隗一听这话直接跪在了地上。 袁氏这一辈的几兄弟里,他年龄最小,却是第一个坐上三公之位的,可即便如此,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朝会之上跟当今天子辩论。 他连忙回道:“臣不敢。” “你不敢?那你听着便是。” 刘宏先前还颇有些早朝犯困的样子,可这会儿有些胆大的借着笏板遮掩,偷偷朝着他看去,却见他目光迥然,分明比谁都要清醒。 但一想到刘宏的那些个离谱操作,他们对对方的状似明君之象又不报以什么期待了,只剩下了对袁隗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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