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乔还当真没有骗他! 这正是她那骗开坞堡大门计划落成之时。 躺在坞堡下装死的,是白日里筛选出的体格欠佳,跑速稍慢的,而跟随他撤退的却都是精兵强将。 当然其中不免有矮个子里拔高个子的嫌疑。 可这些黄巾军与那坞堡中的守卫相比,怎么说都多了生死之搏的经历,更有在他看来,可算是意图掀翻大汉苍天的意志。 若是一方在坞堡之中一方在坞堡之外的对峙,他们或许会处在下风,同在坞堡之外就大有不同了。 已有提前布置的情况下,他若还不能胜下这场,他便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算了! 而相似的是,追踪在他后面的那些,同样觉得己方胜券在握。 信息差的不对等,让这些人在开坞堡门追击之时,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并未成功以两轮精准的射箭将人射倒,路过的也不是一片黄巾军的尸体。 就连眼见对方朝着远处的树林子方向遁逃,也没能让他们生出过多的警惕心来。 他们只知道自己正是前来收割这战果的! 若非那田大公子被田家二爷安排在了坞堡后侧的防御上,这会儿大约也要跟来。 不过现在,这队出城来追击黄巾军穷寇的人,在典韦的带领下,也颇有威风凛凛之态。 典韦一力当先,扬戟而前,朝着落在最后一人的后背劈去,带起了一阵猎猎风声,前方之人几乎来不及闪躲,就已经被砍倒在地。 有此一遭,前方的黄巾几乎在一瞬之间就慌乱了起来。 在他们奔行数百步、仓促逃入林中之前,整个队伍就已经像是为猛兽驱逐一般,溃散得不成样子。 为躲避典韦势不可挡的双戟,以及随同他而来的坞堡守卫军的刀锋,这些黄巾贼寇活像是撞上了障碍物一般分作两股,甚至还有就地一滚分散开来的,只为勉强从戟下留下了一条小命。 一有了掩体,他们便飞快躲藏去了灌木之后,夺路而逃。 田氏坞堡一方的青壮当即毫不给这些人面子地笑出了声。 他们更是清楚地看到,随着这些人逃命之中的队形散开,那跑在最前头的黄巾渠帅梁仲宁的身影,也清晰地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白日里还嚣张异常的渠帅,现在可没有了此前的气势。 他哪里顾得上自家手下的安危,而是独个儿骑上了他那匹坐骑。 可惜这匹马早在上一次前来袭击坞堡的时候就受了伤,又不知道是不是在往返一行的路上又出了什么意外,那匹马此刻行动之间,怎么看怎么有些一瘸一拐,分明速度也不比他们奔跑的速度快上多少。 这就更显得挂在马上逃窜的梁仲宁说不出的滑稽。 典韦此前既已应允了田家二爷,必定要追赶上去取了梁仲宁的性命,现下眼见黄巾四散露出了目标,目标又无力飞马逃窜,自然知道是他行动的时候。 他当即大喝一声,左手的重戟宛若流星追月,自他的手中甩了出去,直取梁仲宁的后心。 而他本人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了上去。 梁仲宁倒也不算是个庸才。 身后袭来的破空之声,和陡然生发出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地贴伏在了马背上,那铁戟便紧贴着他的后背一掼而过。 他不由呼吸一滞。 但凡他的反应慢上一点,他就要被这一下给夺去性命了! 好在在此等紧绷的心情中,他倒是还未忘记观察周遭,也就未曾错过一旁树上他提前做好的标记,知道这已到了他们的反击之处。 他回身朝着身后望去。 在这伏倒起身的动作里,他与典韦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甚至好像能让他看清对方脸上的杀气,这很难不让他握住缰绳的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 胜败在此一举! 他拧身回头,策马按照记住的坑洞之间路径踏了过去。 典韦不疑有他,也跟了上去。 方才梁仲宁回身之间,典韦看到的只是对方难以遏制的几分恐惧,又哪里会想到,这黄巾渠帅此时孤家寡人的逃亡姿态,竟然只是一个诱饵。 而那些先前负责挖掘坑洞的人,虽没有挖掘出通往坞堡之下地道的本事,但只是需要将这些陷阱挖掘得又深又宽,却显然没什么问题。 这些人里有耕种好手,也有打猎为生之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琰给他们安排的活计还得算是对了门路。 于是此刻这挖出的坑便迎来了它们正式的体验者。 典韦只顾着前方奔逃的梁仲宁,一时之间难免疏忽脚下。 何况这条路在他此前被田氏请来协助之时走过。 他记得此地虽有那么一小片林子,却实在堪称道路平顺。 然而他跟着梁仲宁的行路轨迹,运气不错地避开了前两处坑洞,却到底没能躲过第三处。 正在他伸手去拽那匹瘸腿马的马尾之时,这马儿忽然腾跃而起,躲开了他的手。 他当即收势不及前倾而去。 若是前方是平地倒也罢了,偏偏—— 那是个足可以容纳他横扑而入的坑洞。 夜色里,一声异常沉闷的声响传了出来。 正是典韦摔进了足有两丈有余深度的坑洞发出的动静。 在本就是疾跑的状态下,他更是顺着惯性一头撞在了坑洞的内壁上。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十数个装满沙土的袋子已朝着他砸了下来。 这个深度的土坑本就很难让他一跃而出,更何况是一堆重物朝着他砸了下来。 这沙土袋上又旋即有别的重量压了上来。 像是有人看沙土袋不够,干脆用自身的重量压了过来。 饶是典韦有力能扛鼎的气力,在此等不利于发力的状态下也着实难以使上劲来,反而因为这些个重量压在身上,只感觉到一阵胸闷。 他更是听到,那土坑之外分明传来了一阵兵器交锋之声。 “欺人太甚!”典韦含怒出声,双臂上撑试图支撑起这重量,却只觉上头又压了两个人的重量。 这或许能用技不如人来解释,也的确是他在即将成功解决黄巾贼寇的胜利当前少了谨慎,可这压根不给他正面交锋机会的压制,实在让人憋屈! 他就算看不到外间的情况,也能猜得出,此刻中计的绝不止他一人,他领来的那些人,必然也已经落入了黄巾贼的陷阱之中。 而从压在他上头的沙袋和人都没被搬开的情况,他也能猜到,此时还是黄巾贼占据了上风。 怕还是一边倒的那种。 否则早该有人来试图将他救出,靠着他的勇武之力来打开局面。 事实上也跟典韦所猜测的差不多。 这林中的坑洞只是用来坑他的,陷阱却不止这一种。 先前被他驱赶四散的黄巾兵卒,在散入林间后又很快聚拢成了队伍。 随着他们的动作,黢黑夜色里,一道道形同绊马索的长绳被拉拽了起来,还有二十来个并未与梁仲宁一道前往坞堡的兵卒早早爬到了树上,身上各自带着一袋泥土。 几乎正在典韦落入坑中的同一时间,树上的扬沙和地上的绊人长绳都一齐发了动,目标正是那些跟在典韦后头的人。 摔倒的摔倒,迷眼的迷眼。 下一刻,刀剑枪戟又从四周袭来。 换成是濮阳城中的正规守军在这个被埋伏的位置上,只怕都难以当即反应过来应战,更何况是据险而守尚可,真在平地作战就欠缺配合的坞堡卫队。 更让他们难免慌乱的是,作为领头“大将”的典韦在此时已然掉入了敌方陷阱生死不知。 偏偏梁仲宁这会儿也有些急智,当即高喊了一句“典韦已死”。 典韦气得够呛,奈何声音被层层阻隔,压根无法成功传出去。 而那砍杀之声并未过多久便平息了下去。 到底是哪一方取得了胜利,可说是不言而喻。 等到乔琰来到这林中的时候,梁仲宁显然已经很好地执行了她所说的“不能放走任何一个坞堡追兵”的指令。 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只要是还有口气在的,别管是不是伤到没有了行动能力,都被他给捆了起来。 尤其是典韦。 梁仲宁带着的绳索不少,乔琰问过他携带这些的用意,这人倒也坦诚,回说自己是为了获胜之后搬运粮食方便,现在却正好在捆人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先前远望便觉魁梧威风的壮汉,先是被重压压晕了过去,又被裹缠上了不知多少道绳索,看起来活像是一捆货物。 梁仲宁还觉得不够,又往这麻绳上泼了不少水,令其勒得更紧了些。 “……渠帅办事实在稳妥。”乔琰看着这个场面有点想笑。 但梁仲宁此举也算恰当。 乔琰的确是对典韦这等悍将猛士很觉见猎心喜,却不代表在目前两方尚处敌对之时,要给他脱身的机会。 不过显然,对典韦有想法的可不止乔琰一个。 梁仲宁得胜之下,早忘记了在方才充当诱饵之时,险些被典韦一戟甩出给击杀在当场的事情。 他没将人直接弄死,而是费劲地从坑里捞出来后捆好,一来是出自乔琰先前的安排,二来嘛…… “此真猛士也!”梁仲宁感慨道,“也不知此番将他擒获有无机会将他收归麾下。” 夜色晦暗,梁仲宁又没生得一双探照灯一般的眼睛,如何能看到乔琰脸上一闪而过的无语。 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等于兖州占据胜局已成定论,想来这位陈留壮士该当知道如何抉择。” 梁仲宁实在很难不对这员猛将有想法。 他要想在与卜己和张伯这两位渠帅的较量里占据到上风,无非就是比战绩和比人手。 比战绩? 朝廷的先头部队还被波才渠帅阻拦在长社,只论兖州境内功城的战绩,三人压根分不出个上下来。 比人手?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勇冠三军的大将在手有说服力? 典韦可实在是他见过的最有勇武之力的人了。 若是能够收服…… “渠帅还是先拿下田氏坞堡再说。”乔琰打断了他的美梦。“此时不宜耽搁,请渠帅尽快按计划行事。” “是极是极。”梁仲宁点了点头。 收服猛将还是未知数,田氏坞堡内的食物存粮却是能实打实拿到手的东西。 有些事情之后再说也不迟。 他拍了拍手,先前在林中藏匿,未曾在坞堡之下冒头的一个壮汉便走了出来。 此人加入黄巾军前从事的是屠户的行当,算起来在外形上也很有乔琰对屠户的普遍认知所该有的特征。 这会儿这人换上了在将典韦捆起来之前,从他身上剥下来的衣裳,勉强在身形上可以说有些相似了。 但这依靠强横实力所表现出的气场,却显然不是能轻易乔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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