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渠之子于夫罗刚领兵离开南匈奴于西河郡的王庭,不满于需要牺牲族人性命的南匈奴左部贵族,当即联合休屠各部斩杀羌渠,又连杀数位并州官员,自此掀起了并州被匈奴鲜卑入侵分裂的开端。 现在太原王氏的王柔面对的,就是潜在危机还未曾爆发,但匈奴内部已经对大汉有所怨言的情况。 王扬对此情形固然心知肚明,可现在骤然听闻乔琰口中提起此事,还是不免为之诧异。 这丝毫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会考虑的事情。 但乔琰却觉得,她既然已经身在并州,起码也得将她那不必上缴献费的五年给全盘考虑清楚。 近在咫尺的黑山贼是一方面,并州西侧的另一处潜在危机却也不能完全忽略掉。 从起先关于买粮的想法,结合上这补料酿造法的筹码深入探究下去,到如今已经完全不只是对于杨修的考验而已了。 在买到供给乐平的米粮,建立起长期的供应链之余,她要从中牟取多少利益,在乐平发展的前期她需要出头多少、又要借助其他势力多少,以及她是否要平衡清楚名与利的获取关系,都成了她在这一个月内重新深入考虑的问题。 所以此刻,她朝着晋阳王氏的决策者说道:“若选唐氏,谋取的无非是小利而已,但若选王氏,所图为大,既是大名,也是大利。” 乔琰笑了笑,又问道:“以长者看来,旁的销路姑且不论,此酒可能销往南匈奴?”
第44章 意在猛虎 可否销往南匈奴? 凭借王柔这位护匈奴中郎将的关系,这自然毫无问题,甚至可以在贸易之中占据优势地位。 要知道护匈奴中郎将在西河郡内的南匈奴王庭之中可“参辞讼,察动静”,地位尤在南匈奴单于之上。 何况自孝文皇帝时期,云中太守就开始于边境地区设立军市,也即士兵贸易的集市区,在军市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了关市,在边境和平之时,驻防将士也可与胡人贸易,又进而衍生出了一些私人集市。 云中郡这等一线边关尚且如此,位于西河郡,已属于归降蛮夷的南匈奴也就更是如此。 而匈奴的生产力和游牧方式,让他们即便处在归降定居的状态下,也对汉朝的货物有着极大的缺口需求。 这种贸易并不至于助长匈奴的胆量。 永元元年的稽落山之战,永元二年的伊吾之战、河云北之战,永元三年的金微山之战,永初三年和永和五年的两次镇压南匈奴反叛,让近年来的南匈奴对大汉甚惧,堪称俯首帖耳。 只要中央有稳坐之势,北匈奴游弋于外也好,南匈奴归降于内也罢,这种互市也只会让匈奴的牛羊马匹流入大汉,进一步促成边境的安定。 唯一需要在意的也不过是如蔡邕被贬谪之前,给刘宏所写的奏章中所说的,“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故而需要严格提防大汉的铁器流入胡人的手中。 这也是如今的护匈奴中郎将所需要做的事情。 但酒显然并不受此影响,尤其是好酒。 匈奴人的粮食种植都未成规模,又何谈去拿多余的粮食去酿酒。 王扬记得,此前王柔便曾经写信给他提到过,南匈奴好酒,尤好醇酒烈酒,但好酒的酿造成本就在这里,交易给匈奴换来的利益与送往洛阳等地相差无多,所以销售的分量一直不大。 可按照乔琰所说,眼前这酒并未在原料上精挑细选,甚至可以说跟最寻常的酒是同等的条件,一旦掌握其法,的确可以倾销于南匈奴。 “寻常之酒,出酒率二倍有余,此法也是同样的,并未有从中折损。”乔琰见王扬听懂了她话中的潜台词,也显然有些意动之色,又补充道。 这一句等同于是进一步承认了酿酒的成本。 王扬不自觉地又朝前挪了挪。 “我何以说将此法交给王氏乃是大利,正因为除却王氏,没有旁人有这个与南匈奴大量贸易的条件。此外,上一任护匈奴中郎将以右贤王为单于,仍有左贤王与左谷蠡王蠢蠢欲动,倘若酒水贸易能换走一部分南匈奴战马,是否也能令王叔优这镇压南匈奴之事更有把握?” “倘若原本的一车糙酒,可换五匹骏马,如今酿造出的醇酒想与南匈奴换七匹马是否可行?” 可行!怎么不行? 王扬心中飞快打着盘算。 他已经亲自品尝到了这酒与先前同种原料的酒所酿造出的成品之间的差别,南匈奴虽是异族却也并没长个口味相反的舌头,如何会品尝不出来。 他们甚至会觉得大汉在这贸易上着实给了他们让利,将价值十匹马的酒水用七匹马的价格朝着他们兜售。 南匈奴中一部分人的不满和那崛起的休屠各部对大汉的仇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后者必须要武力镇压,前者却只要让他们体察到归附大汉的好处便足够了。 上一任护匈奴中郎将强势更换匈奴单于的行为后,这一任护匈奴中郎将确实可以人如其名地来上一出怀柔政策。 倘若现在有一个办法让王氏在不损伤利益的情况下协助他完成这个“怀柔”,王扬自然乐于去做这件事。 甚至还极有可能大有赚头。 而乔琰所说既有大名又有大利的“名”中,必然有大半是王柔获得的,这也等同于是在他们晋阳王氏的身上加了码! 祁县王氏出了王子师,现于豫州的黄巾后续清剿中累积声望,虽然还不如他们晋阳王叔优做到护匈奴中郎将上的位置高,却也难保被对方后来居上。 现在能平添一份筹码,总归是件大喜事。 作为交换,让他在达成目的后替乔侯上报一份功劳便是。 王扬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上抬了几分唇角,却又想着不该表露得如此明显,努力压了下去。 他开口道:“若真如君侯所说,此事于我王氏何止是有利可图,说是大恩也不为过,只不知道——” “君侯既坐拥乐平万户之众,田产良多,为何不自己去做这件事?要知道西河郡的私市发展到如今规模也已不小,直接带人前往就是,未必要通过叔优这条路子。” 乔琰摇了摇头,“此言差矣,乐平此地不比晋阳富庶,要从去岁天灾之中彻底恢复元气,必定要持续农耕屯粮二三年,若是现在便将收成酿造成酒,拿来出售,倘若明年又起旱灾或是蝗灾,该当如何处置?这与竭泽而渔无异,我断不能做这种事。” “其二,王氏有酒坊产业,无论是人手还是器皿都比我临时采买要节省得多,而瓦解南匈奴怨怼之情,并非出于一家一户之念,乃是大汉之大利,既然如此,便实在得明白何为术业有专攻,从而尽快达成目的。祖父心怀大汉,更葬于乐平,琰也不能让他失望才是。” 王扬闻听这两句,不由越发觉得这位乔侯着实不简单。 这种稳健而老练的手段倘若放在对手身上,简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好在她显然在人情世故的处理上,却并没有等闲天才的恃才傲物之感,反而上来便先与他们来建立合作关系了。 乔琰举了举面前依然温热的酒杯,又道:“不怕您笑话,若非要说的话,还有第三个理由。” “愿闻其详。” 乔琰:“这世上之人追名逐利本是常态,实在没有必要避讳而谈,王氏要卖酒之利,南匈奴要贸易之利,难道我乔琰就能免俗了吗?既然一开始就提及是与王氏做个交易,我自然也是要利的。总归王氏能给我这个利,我又何必让乐平黔首贸然从事酿酒行当。” “不知君侯所要的利是……”王扬问道。 “良种,粮食和马匹。” 乔琰这回答一出,王扬便再不必顾忌地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利? 比起酒业因新方而发展、从而进一步挤压唐氏的市场,比起王柔利用兜售低价美酒给南匈奴后带来的政治效益,乔琰只是需求一些良种和马匹,在王扬看来,简直和不要钱没什么区别。 别说乔琰在行事说话的分寸上俨然是个成熟有方的样子,并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狮子大开口,就说她这等手腕和已然传开的声名,也足以让王扬愿意付出一部分的代价来拉拢她。 优良的粮种以王氏在晋阳的地位并不难收集,马匹在达成和南匈奴的交易后也足可以供给。 他当即果决开口道:“君侯尽管开口就是。” 他甚至盘算起了是否该当从王氏收集的骏马中挑选出一匹上好的,来作为送给乔琰的礼物,也或许他在之后跟匈奴的交易中,得让叔优专门留意此事才好。 在随后从乔琰这里得到了九酿春酒法后,他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他一边将这加料之法的记载交给了下人,一边邀请乔琰在他这里用一顿好宴,席间听闻乔琰说起在洛阳之时便听祖父说起过王柔,更赞他有大将之风,王扬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说来,还有一事我想劳烦长者。”乔琰又道。 王扬并不奇怪,从她这里听到的依然是个不难达成的事情。 不过是需要他在运送随后的万石粮食往乐平的时候,在从晋阳出发的时候低调行事,在已经抵达乐平边界后行动张扬些而已。 别管乔琰是希望营造出一个仓中有余粮的景象安定民心,还是她想要让乐平县内知道她已与王氏达成了合作的关系、让政令得以推行,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想法,总归这都对他们王氏来说没有坏处。 “乔侯放心,此事我必定为你办得妥当。不过乔侯这张酿酒之方,光是换来万石粟米降低些许采购价格,实在是让我这个占了便宜的有些于心不安。”王扬想了想说道:“便由我做主,加到一万五千石可好?届时我再派出几个王氏家将替你送来就是。” 乔琰何必拒绝他的示好举动,总归两人之间的交易各取所需,此后还有往来的机会。 太原王氏,除却王柔这个现在就已经当上护匈奴中郎将的之外,他那弟弟现如今是代郡太守,未来却会做到安东将军的位置上,未必没有跟乔琰打交道的机会。 她拱手回道:“那便提前谢过了。” 这一番宾主尽欢后,王扬令人先将良种装车妥帖,又亲自将乔琰送出了门外。 此等待遇无疑意味着,乔琰得到了太原王氏的友谊。 在朝着乐平折返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杨修那异常复杂的神色。 饶是此前在洛阳城中之时杨修便已经知道,乔琰在深谋远虑上远超他的想象,否则也无法在鼎中观外写出那州牧封建论来,但今日一对比他所提出的寻唐氏交易更能得利和乔琰的一手可倾销美酒往南匈奴的说法,同时直接拉拢到并州世家的支持,这显然更是两个不同层次的行事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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