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孩子见他一脸疑惑,笑得更欢了。 严格说来,这其实是安塔妮亚的问题—— 要把尼古拉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塞进车队,免不了要给他安排个身份。 她有的是法子把身边人都哄得服服帖帖,因此只敷衍地说这是她带上的侍卫,来自东欧某个贵族家庭。 这个理由确实足够敷衍,但随从们心领神会。 侍卫么,作为宫廷香艳故事的高频主角,一向是,咳咳,的代名词。 虽然以公主的年龄来说,这未免有些太早熟了些,但看到这样一个异域风情的漂亮小男孩,爱慕美色之心实属正常,只要公主喜欢就好。 ——当然,鉴于女王因为自身婚姻的问题,对一切香艳故事深恶痛绝,她们也会为公主打好掩护,毕竟小女孩的爱情故事刚刚萌芽,需要好好呵护。 想到这里,女仆们有了几分套近乎的心思。 “你大概不知道。”汉娜得意地开口,“我们女王陛下和皇帝陛下早些年经常出去微服旅行,有一次女王口渴了,皇帝陛下可是一位深情的绅士,就自告奋勇翻阅篱笆去给她摘葡萄。” “结果被园丁抓住了,哈哈哈!”旁边的女孩笑着接嘴,“陛下告诉他们自己是罗马皇帝,结果园丁根本不信,还说‘如果你是罗马皇帝,那我就是中国皇帝!’然后把他们在地窖里关了一夜。” “看来这个故事流传得很广。”尼古拉微笑道。 皇帝夫妇的如此糗事居然连女仆都知道,可见他们本人对此并不在意。看来哈布斯堡宫廷风气还挺开放。 “是啊。侍卫把他们解救出来时,女王一直笑个不停,后来还在那个庄园里立了块牌子,在上面写‘罗马皇帝犯了侵犯私人财产罪,匈牙利女王是他的同谋,甚至可以说是指使和教唆犯。’”* “你们都这么闲吗?”平淡却有震慑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身穿轻便白色丝绸裙的女孩站在丛生的蔷薇藤蔓边,似笑非笑。 “殿下!哎呀,我想起来,我要去看看维也纳那边有没有派车队来接我们。汉娜,刚才德吉尔大叔是不是让你去帮忙?” 女仆们仿佛被惊动的鸟儿一样溜之大吉, “听起来,皇帝与女王是一对很幸福的夫妻。”尼古拉看向她,表情自然,毫不心虚。 安塔妮亚沉默良久,“曾经是。” “可惜母亲太爱父亲,因此从不让他上战场。父亲苦恼自己无法建功立业,反过来到处偷情,以此报复母亲。” 掌握实权的女王因此大为嫉恨,甚至专门建立了所谓的“贞洁委员会”,打击偷情的大臣和平民百姓。 安塔妮亚听驻在维也纳的外国使节抱怨过,他只是在一条小路边上站了几分钟,就有“贞洁特使”冲他喊不许在那里解手,不然要逮捕他——因为旁边楼上有个女人正从窗户里看着他。* 这个臭名昭著的风纪组织甚至也影响了女王本身的声誉。不讲究的奥地利人在维也纳的酒馆里醉醺醺地说笑话,“弗朗茨太太,请你管好自己的丈夫!” 弗朗茨便是皇帝的名字。 “所以你看,爱情与婚姻简直是万恶之源。”安塔妮亚撇撇嘴。 “很难不赞同。”尼古拉点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提起父亲,安塔妮亚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母亲是掌管实权的女王,而父亲则是个商业奇才——小小的托斯卡纳公国在他的治理下富得流油,他还积攒了一笔庞大的财产。 有多大呢? 父亲去世之后,即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约瑟夫哥哥用父亲留下的遗产付清了连年征战的奥地利所欠下的全部国债。而且这都没花完。 那么,第一笔启动资金还是从父亲大人身上想想办法吧。安塔妮亚满意地想道。 在此之前,她需要思考一下如何在维也纳安置自己的小炼金术师……哦不,小科学家。 哪怕在人脉网络庞大繁杂的巴黎,都有女骗子可以捏造身份,让一大群蠢货都以为她是贵族后裔、王后密友,更别说奥地利——这里宫廷的整体风气都十分随性宽松,连女王夫妇自己都时不时偷溜出宫去,要藏个人比在法国容易多了。 但她总得给身边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人一个名义上说得过去的身份。 反正女王的孩子多,在童年里,女王从来没有专门关注过她,更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哪怕知道了,“曾经救过她的命”这个名义也足够他继续在王室的荫庇下长大了——前提是他没有什么要命的身份。 “对了,尼古拉,你知道的,塞尔维亚属于奥斯曼帝国,而奥地利又和奥斯曼针锋相对——” “哦,我明白。”尼古拉说,“那我装作一个克罗地亚人也是没问题的。” 他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了身份问题——克罗地亚与塞尔维亚毗邻,人种相同,而且他童年就是在奥地利-匈牙利帝国治下的克罗地亚长大的。 更重要的是,克罗地亚目前在哈布斯堡王朝治下,这样的背景更加自然。 “谢谢你。”安塔妮亚感谢他的善解人意。聪明的小孩就是容易沟通。 “我想你的研究应该需要钱,对吗?我会去想办法。” 尼古拉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金主如此大方,已经是他很久没有过的待遇了——自从他的研究超出了那个时代的工业水平,甚至将目光投向为所有人提供免费能源的方向时,急于获取商业利益的企业家们就对他不再客气,看他的眼神和看疯子没什么区别。 这待遇令他受宠若惊,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谢谢您——您如果能筹措到足够研究的资金,我便是属于您的死魂灵。” “死魂灵?” “这是俄国的一个说法,”尼古拉笑着解释,“指的就是那些死了但还没有注销登记的农奴。有些人会通过从庄园主那里买这些‘死魂灵’充当自己的虚假财产,以此骗取押款,结交上流人士。”* “原来如此。”安塔妮亚歪过头,笑眯眯地提醒道,“那么,我的死魂灵先生该如何称呼?” 至少,原本的姓奥布雷诺维奇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少年眨了眨眼,语调上扬:“人们叫我魔法师、幻术士、预言家……有人称呼我为降世的神明,说我是来自金星、来自未来之人。” 安塔妮亚:“……” 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种尴尬的自我吹嘘和上辈子在巴黎大受欢迎的炼金术师卡缪斯特罗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段位——主要是这张白净稚嫩的小脸蛋毫无说服力。 “但我不是。我只是尼古拉。”少年的眼眸随着浅淡的微笑亮了起来。 “尼古拉·特斯拉。” 作者有话说: 我是您的死魂灵=四舍五入就是死鬼(bushi)。 注: 风纪组织的“事迹”来自《我的一生:卡萨诺瓦自传》。 “死魂灵”来自俄国作家果戈里的《死魂灵》。
第14章 ◎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不知不觉间,1762年的秋天已然到来。 美泉宫三楼面向皇家花园的画廊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托斯卡纳大公弗朗茨一世正悠闲地欣赏窗外花园里花团锦簇的美景。 蓝天如同纯净的蓝宝石,微醺的秋风送来花园里玫瑰和紫罗兰馥郁甜美的芬芳。这是皇帝亲自与洛林的艺术家们一同设计出的杰作。 被称为“鹰堡”的哈布斯堡家族是一个颇有艺术传统的家族,女王与她的孩子们都在音乐、美术、舞蹈上各有所长,而成为她丈夫的洛林公爵弗朗茨最初与她相知相爱,也是因为在艺术上的共鸣。 因此,在接手这座最初十分简陋的夏宫之后,女王专注宫殿建筑本身的改建和装饰,而弗朗茨则将自己对艺术的热爱都投注到了皇家花园的设计中。花园的林荫路呈星状,交汇在美泉宫的中轴线上,与郁郁葱葱的树篱和色彩缤纷的花丛一起组成了极富美感的鸟瞰全景。 除了艺术之外,弗朗茨对自然科学也十分痴迷。他在花园边建造了美泉动物园与植物园,同时也有着多年积攒下来的庞大收藏,包括各个年代的艺术珍品与科学发明。 ——毕竟,妻子才是哈布斯堡王朝的继承人、神圣罗马帝国真正的统治者,而他不过是空占着皇帝的名头,实际没有任何实权,只能通过这些爱好打发时间。 这些爱好十分烧钱,而他有的是钱。弗朗茨是个天生的商业家,商业嗅觉甚至敏锐到在奥地利与普鲁士六年多的战争中向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出售军火,因此获得暴利。 当然,这可不能让妻子知道,不然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侍从敲了敲画廊门口:“陛下,安塔妮亚大公爵小姐想见您。” 弗朗茨惊喜地回过头:“哦,对,安塔妮亚已经从俄罗斯回来了。” “爸爸!”看到窗边那个身材宽大的中年男人的瞬间,安塔妮亚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朝他扑了过去。 “哎呀,半年没见,我的小公主又长高了。”弗朗茨笑着把小女儿抱起来转了几圈。 安塔妮亚把头埋在父亲怀里好半天,这才带着哭腔闷闷地说了句:“爸爸,我真的好想你。” 她在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曾经想过,幸好爸爸已经去世了。不然,看到自己最小的女儿走上断头台,他该有多难过啊。 父亲在她十岁时便早早过世,她已经有将近三十年没有见过他。 她真的,很想念他。 “还是我的小公主最贴心。”弗朗茨笑呵呵地摸着女儿金发柔软的小脑袋,“不像那帮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我出门几个月估计就把我给忘光了。” 年初时他去了自己的封地托斯卡纳大公国,春天才回维也纳——那时安塔妮亚已经去俄罗斯了。 安塔妮亚吸吸鼻子,毫不讲究地将眼泪鼻涕一股脑抹在了弗朗茨昂贵的丝绸衣服上——反正父亲不会在意。 她抬起头,甜甜地笑起来:“爸爸,我给你带了礼物!是俄国女皇送给我的,伦勃朗的画哦!” “真的?”弗朗茨的眼睛果然一下子亮了起来,“哎呀,我的安塔妮亚可真厉害,连俄国女皇都送你礼物啦。” 荷兰画家伦勃朗是欧洲17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欧洲各大宫廷都以拥有他的画作藏品为荣。 “那当然!”安塔妮亚冲他做了个鬼脸。 “唔,确实不错!”自己的艺术珍藏中又多了一幅精品,弗朗茨心情大好。 他把小女儿抱到腿上,坐在了靠窗的沙发边上。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旁边的樱桃枝纹红木小圆桌上摆着他爱吃的深紫色葡萄、淡粉色桃子和被阳光映得亮闪闪的蜂蜜蛋霜糕。 “送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的小公主,你想要什么?”弗朗茨笑眯眯地问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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